臥房里，老楊的一兒一女守在母親的身邊，樓上樓下的阿姨誰都不登門勸架的，因為自己媽上來那勁兒逮誰罵誰狐貍精、sao娘們。

    “媽，今兒到底為什么又吵起來了？”女孩兒到底還是偏向自己的親媽，拿著打濕的白毛巾、憐惜地遞給哭得鼻涕眼淚糊滿臉的親媽。

    女人接過毛巾，擦了眼淚之后，又滿臉胡亂地抹抹，最后接過兒子遞過來的手紙擤鼻涕?？刹挪料氯パ蹨I不停地往外涌。

    好一會兒之后，女人才略微平靜了一點兒，哽咽著說道：“你爸昨晚去做手術(shù)，回來都十點多了。今早我問他拿錢，他居然說該我的?。∧愀缍悸牭搅?，讓你哥哥說他那說的是人話么?！?/br>
    女人想到自己丈夫當(dāng)著兒子說的那番話，忍不住又抽噎起來。怪自己，就怪自己！當(dāng)初那婚事就不該自己家去提。要是聽父母的話，這時候豈不是可以還一句：是你們老楊家千求萬求我進(jìn)門的！

    “媽，也不是個個手術(shù)都有錢拿的。現(xiàn)在醫(yī)院都開始整頓醫(yī)療作風(fēng)了。收紅包不僅要退回去，還要挨批評、扣獎金的。你別把紅包當(dāng)正常工資了?！毙铋_口相勸。

    “你懂得什么！”女人直不愣登地把兒子撅回去?！澳敲赐戆涯惆终胰プ鍪中g(shù)，那就是非他不可的手術(shù)！不然他們科里可是有四個主任呢。怎么會找他去？怎么可能沒有錢？”

    “媽，萬一真的就沒有呢？”女孩兒幫著哥哥說話?，F(xiàn)在不把親媽按下去，一會兒等鄰居走了，爸媽還會接著吵，這一天就算完蛋了。

    “你倆知道什么呀！我在醫(yī)院十幾年了，我比你爸還先到省醫(yī)上班的，有什么事兒是我不明白的？！要是別的擇期手術(shù)，你爸說沒有錢，我還信他幾分。但昨晚那情況，要是沒錢你爸絕對會把患者轉(zhuǎn)院的?！?/br>
    兄妹倆一起沉默了。自家老媽說的好有道理，讓人無法反駁。

    女人抽泣了幾聲，抓過兒子手里的那卷衛(wèi)生紙，粗魯?shù)鼐鞠乱唤?，又擤了下鼻涕?/br>
    “你倆現(xiàn)在就是不當(dāng)家不知道柴米貴啊。好像你親媽我是掉錢眼里了，每天只認(rèn)得錢，每次為錢和你爸吵?？晌也话彦X要到手，給你們兄妹倆攢著，到時候你拿什么娶媳婦，??？拿什么給你辦嫁妝，??？”

    女人越說越覺得自己有理，忍不住就提高了聲調(diào)，顧不得鄰居們還在廳里呢。

    “現(xiàn)在誰家姑娘出門不得陪嫁一臺電視機(jī)。那個三洋的彩電要3380元。索尼的更貴，要3880。還要求人才能買到。難道嫁女兒就陪嫁一臺彩電就夠了嗎？別的四季衣服、被褥、毛毯等，沒一千、兩千的，那臉上好看嗎？”

    “媽，”女孩兒拖長聲音，“我還沒過十九歲的生日呢，你急什么啊?！?/br>
    “哪里是光為你。家里就你一個嗎？”當(dāng)媽的認(rèn)真地掰著手指頭算起來?！澳愀绫饶愦罅巳龤q多呢。你當(dāng)娶媳婦是你爸那樣跟入贅?biāo)频膯幔恳o新娘過彩禮，現(xiàn)在都不講用現(xiàn)金了，要直接買三金——金項鏈、金耳環(huán)、金戒指，少了一樣都是大家伙眼里的笑話。少不得三千塊的。不然那份量也還是大家伙眼里的笑話?！?/br>
    “我哥還在讀書，他連對象都沒有呢。”

    “你懂什么。誰能屎糊□□兒了，才去挖茅坑啊。誰家養(yǎng)兒子養(yǎng)女兒的，不得提前把錢準(zhǔn)備好。不然等著要過財禮了說沒錢，那是人干的事兒么？

    要是你哥哥和我們一起住還好，不然還得準(zhǔn)備一套家具，三十六條腿，少一條都是笑話。還有冰箱，洗衣機(jī)也不能少。我看上個月我們這樓一單元的那誰家娶媳婦，雙方都是醫(yī)院的，就是這樣準(zhǔn)備的。再有你哥哥結(jié)婚穿的禮服，一套料子起碼又要幾百塊。里外三新的兩套，再算上鍋碗瓢盆什么的，少了哪樣能行？”

    “媽，你和我爸這么吵架，這幾年吵得全院有名了，滿醫(yī)院里誰家敢嫁姑娘到我們家來。”小楊早不耐煩親媽每次吵架后都這樣的訴苦了?！澳憔褪琴I兩臺索尼電視給meimei陪嫁，你整個醫(yī)院問問，誰家愿意娶meimei？誰家又愿意自己姑娘有你這么樣厲害的婆婆？！”

    “你嫌棄我？你是我兒子嗎？都說狗不嫌家貧，兒不嫌棄母丑。我白養(yǎng)你了?！迸思饨衅饋怼?/br>
    “哥，你怎么和媽說話呢？”做女兒的摟住親媽的胳膊，連著給哥哥使眼色。好容易把親媽按下去了，怎么又在拱火了。

    小楊當(dāng)沒看到meimei的眼色，他決定和自己媽好好說說道理。這也是他在心里籌劃很久的了。

    “媽，我真沒說假話的?！毙钭x的是省城醫(yī)學(xué)院的大專，前幾年升上來的四年制大專，學(xué)校正在辦專升本，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開始實習(xí)了。在外地實習(xí)的這兩個月，在聽多了基層那些護(hù)士們的八卦后，自己覺得比以前真的有很大的進(jìn)步。不單單是書本上的。

    如今趁著有個小假期回家，對自家父母這樣不靠譜的小吵天天有，大吵三六九，他不再是以前那種簡單地覺得出門抬不起頭，他現(xiàn)在還覺得自己身為長子，應(yīng)該積極改變家里這樣的風(fēng)氣。

    “你要是為meimei好，你以后就別和我爸吵了。不然以后沒人敢娶meimei的?！?/br>
    “哥?！弊鰉eimei的不依地跺腳。

    “我說的都是實話。媽，你還記得上回舅舅和舅媽過來給表弟準(zhǔn)備聘禮，舅媽說的‘買豬看圈，娶媳婦看娘’。誰家娶媳婦不看看丈母娘是什么脾氣？你總和我爸爸這樣吵，真沒人敢娶meimei的。”

    女人的臉拉耷下來，但是兒子說的在理，她無法反對，就只從鼻孔里‘哼’了一聲。兒子大了，居然要給自己做說教了……想到以后還要靠兒子，她把自己所有不滿的情緒先收了起來。

    小楊接著說：“媽，你細(xì)想想我的話。你娶媳婦之前，要不要打聽親家母的為人處事？莫非你愿意娶個天天吵著過的人家長大的閨女？

    你不會愿意的，是吧！所以你不改，我meimei找不到好人家的?！?/br>
    女人的臉色劇烈地變化起來，伸手掐住兒子的胳膊，“你別咒你meimei?！?/br>
    “那你愿意娶個天天吵著過的人家長大的閨女做你兒媳婦？然后看著她跟我小吵一三五，大吵二四六呢？時不時地在我脖子上抓幾道檁子，讓我沒法出門見人？”

    “她敢抓你臉？我打不死她我跟她姓?！?/br>
    “媽，人就是那樣家庭長大的，就是那樣的性子，那句‘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知道吧？要是誰家做婆婆的打兒媳婦，那人家娘家還不得上手往死里打我？除了離婚，還能繼續(xù)往下過了嗎？”

    女人張張嘴，到底沒說出什么話來。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我說她總行吧？”

    “我奶讓你別和我爸吵架，媽，這些年你聽了嗎？”

    女人訕訕地松了手，下意識地給皺眉忍疼的兒子揉胳膊?？粗矍叭烁唏R大的兒子，她驚訝地發(fā)現(xiàn)兒子的上唇已經(jīng)有黑黑的一層小胡茬了。這不再是拽著自己衣襟不敢撒手、磕磕絆絆哭著叫mama的小娃娃了。

    “你以后要和和美美地過日子。別像我和你爸這樣。”

    “媽，誰不想和和美美地過日子呢?？赡愫臀野诌@么吵，哪有好人家的姑娘敢嫁給我？”

    “都是你爸不對。他不好我才跟他吵的?！迸颂痤^為自己爭辯。然后用沒什么說服力的小聲去安慰兒子：“你是好孩子，你不會和他一樣的?！?/br>
    “是嗎？兒子不像父親、女兒不像媽，這話媽你信嗎？”

    女人在兒子的目光里低下頭。兒子說的好有道理！

    “可是”

    “媽，沒什么可是。誰也不想一輩子都過吵吵嚷嚷、打打罵罵的糟心日子。我爸要是不好、你就別和他過了。等我和meimei結(jié)婚的時候，他有錢能不出嗎？

    你也別說我爸和你離婚了，會再找個年輕的生孩子，有錢也不給我們兄妹的話。有我和meimei在，我爸哪怕找個沒生育的大姑娘，計劃生育辦按政策也不會再給他們指標(biāo)的。在省醫(yī)超生，那要開除公職的。

    你現(xiàn)在有工作，以后還有退休金，不管多少也夠你吃飯的。等你老了我和meimei照顧你。你又不是離開我爸就活不下去了，干嘛非要這么吵著過呢？”

    女人看著眼前與丈夫年輕模樣相仿的兒子，憋了好一會兒，才爆發(fā)出驚天動地的哭聲：“我不甘心吶。我這二十多年都喂了狗啦?！?/br>
    ……

    外面的幾個大男人都被里屋女人突兀爆發(fā)的哭叫嚇了一跳，隨即看向楊大夫的眼神都不怎么對勁。

    “咳咳。老楊啊，”丁大夫先開口勸和。

    “怎么說嫂子也跟你二十多年了，生兒育女cao持家務(wù)的。咱們這些人現(xiàn)在雖然是主治醫(yī)，算是事業(yè)上小有成就，可這背后要是沒有各自媳婦穩(wěn)固大后方，咱們這些年是不是也不能一心撲在臨床上，我說的沒錯吧？”

    “唉?！睏畲蠓蛏钌畹貒@了一口氣，“我也是沒辦法，也不想日子過成這樣子。唉。”

    顧大夫跟著開口相勸：“老楊，咱們出去進(jìn)修的時候，一走兩年，雖然還是在省城，可也只能抽空回家看看。那時候可沒有主治醫(yī)這樓的好條件。筒子樓的艱苦時候，你家不是好好的嘛?，F(xiàn)在日子好了，孩子也大了，應(yīng)該更好啊?！?/br>
    “是啊，老楊，孩子都大了，改明兒個說起親事來，父母親是離婚的，多少對孩子也有影響。是不是？不看別的，就看你兒子的份上，你就讓讓吧。”

    “我聽說你家兒子已經(jīng)開始實習(xí)了？是不是明年也到省院？準(zhǔn)備去哪科?。俊?/br>
    “對啊，看孩子的份上了。我同學(xué)在醫(yī)學(xué)院帶隊出去實習(xí)，聽說你兒子干的還不錯。”

    提到兒子，楊大夫一掃頹廢，臉上終于帶出一點兒笑容。

    “那小子還算用功。明年要是能進(jìn)省院，還得各位幫忙教導(dǎo)。至于去哪科得看醫(yī)院領(lǐng)導(dǎo)分配了?！闭f著話，他又給大家轉(zhuǎn)圈地揖手?！敖駜菏俏也缓茫瑪_了大家的美夢，晚上都過來喝兩盅，我給大家賠禮。”

    “老楊，鄰居住著，你這就是見外了?！?/br>
    “就是，就是。”

    “哎，你們可都要來，不來就是心里還在怪我呢?！?/br>
    “好好，晚上我們都來?！?/br>
    勸架的幾個男人知道，這次就算過去了。老楊這人吧，有時候就恁會做事兒，要是這份伶俐多少分他媳婦一點兒，也不會過成樓里的笑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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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百態(tài)，這里 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