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如愿看到家門口蹲著的那灰乎乎的一團(tuán), 一顆快要蹦出來的心，讓他無力再上最后的半層了。

    “小志。”

    “爸。”小男孩小小聲地喊了一聲，就哭了出來。“爸，怎么家里沒人呢？你們是不是搬家了？”

    王大夫拽著欄桿費盡全力地挪上樓, 把蹲在家門口哭出鼻涕泡的兒子拉起來。

    “過來多久了？你吃了晚飯沒有？”

    “沒吃，我走過來的?！?/br>
    “從你姥姥家走過來的？”

    “不是。從那個叔叔家。”孩子哭得抽抽噎噎地回答父親的問話。

    王大夫拉著兒子心疼得要死，覺得瞬間熱起來的眼眶, 幾乎淺得盛不住自己那些要掉出來淚水。他知道孩子說的“那個叔叔”家是楊衛(wèi)華再婚的對象住處，距離省院這邊小車都要開半個多小時的。

    “傻兒子，你給爸爸打電話啊, 爸爸去接你?！蓖醮蠓蛭罩鴥鹤拥氖?、抖索著左手掏鑰匙開門進(jìn)屋。

    “你今天上夜班啊。我想阿姨和meimei會在家的。可你們誰都不在家。”小男孩的眼淚把臉上的黑灰沖出了道道，兩只手在臉上胡亂地那么一抹, 燈光下妥妥地成了一個花臉。

    “過來先洗澡，我給你拿衣服去?！?/br>
    *

    衛(wèi)生間里“嘩嘩”淋浴聲響起。

    王大夫拿起電話先報平安：“喂。小志走回來的, 在家門口蹲著呢?！?/br>
    ……

    “別的然后再說吧。我得帶他去吃飯?！?/br>
    ……

    “他洗澡呢。這一路走過來全身都是灰的。你別苛求那么多了，沒出事兒就念佛了。”

    ……

    “爸, 我的衣服呢？”洗干凈的小男孩光溜溜拉開衛(wèi)生間的門, 朝著打電話的親爹大叫。

    “好好，是我不好。孩子叫我拿衣服呢。完事再說了?！?/br>
    王大夫撂下電話，走到洗手間的門口問：“你有沒有擦肥皂??？”

    “沒擦肥皂，我用了meimei的沐浴露。那個比肥皂好用, 味道也好聞。”

    “隨便你, 洗干凈就行。趕緊把身上的水擦擦。”

    王大夫轉(zhuǎn)身進(jìn)去小房間給兒子拿短褲、t恤?？粗鴥鹤愚D(zhuǎn)過去把屁股對著自己穿短褲, 忍不住覺得好笑。剛才可是光溜溜地對著自己、忘記擋他那小牛牛呢。

    “爸, 我以后不想用肥皂了，我要用meimei那種洗頭洗澡的東西，你聞聞是不是好香？”穿上干凈衣服，小男孩自己去飯桌那邊倒涼開水喝。

    “行啊。你喜歡就用吧。爸爸會讓你阿姨多買點兒的?！?/br>
    王大夫把兒子的臟衣服扔洗衣機(jī)里，回身對喝完水的兒子說：“走，今晚跟爸爸去科里住?！?/br>
    “阿姨和meimei呢？”

    “你阿姨今天下午給你生了一個小meimei。她和meimei都在醫(yī)院呢。要明天下午才能回家?！?/br>
    “怎么不是弟弟呢？”

    “你喜歡弟弟？”王大夫牽著兒子的手下樓。

    “我有meimei了，我想要個弟弟?！?/br>
    王大夫還真沒想到兒子是把珍珠當(dāng)成親meimei看的。他心里五味陳雜，順口糊弄道：“那你怎么不早點兒跟阿姨說你要弟弟啊。你阿姨就是看你喜歡meimei，才給你生了個meimei的。”

    小男孩呶呶嘴，覺得爸爸說的也沒錯。他嘆口氣說：“meimei就meimei吧。和meimei，就是和珍珠長的像不像？”

    “挺像的。”王大夫就著路燈看一眼兒子的下巴頦，心說女兒的下頜骨要是像汪秋云就完美了。但他接著又嘲笑自己，真要那樣，自己又該疑心孩子不是自己的了。

    “爸，我餓了?！毙∧泻⒆詮母改鸽x婚后，他覺得對爸爸提任何要求都會被滿足，所以他對王大夫的態(tài)度越來越自然，有什么就說什么。

    “先跟爸爸回醫(yī)院，爸爸值夜班不能離開太久的，來患者就不好了。一會兒讓人給你買吃的，好不好？”

    “嗯，那我想去看看新meimei?！?/br>
    “行啊。等爸爸先回科里交代一聲的?！蓖醮蠓蛉塘擞秩蹋K于沒問兒子為什么跑出來。

    *

    王大夫回科里先問護(hù)士：“有事兒沒有？”

    得知自己離開這段時間沒發(fā)生任何事情，他的一顆心才落回到實處。然后就去找他自己管的患者陪護(hù)。

    “那個小郭，你幫我去食堂買份宵夜，好不好？我兒子還沒吃晚飯，我這兒又走不開的?！?/br>
    小郭立即笑呵呵地答應(yīng)了。

    “行啊，我這就去趟食堂。哎呀，就孩子吃的一份，幾塊錢的事兒，你還給我錢，這不是寒磣我呢嘛?！毙」f什么也不肯收王大夫遞給他的錢。

    值班護(hù)士就說：“幫我們也一起帶了吧?！?/br>
    “行啊，那你得給我那飯盒。我那兒就兩個飯盒?！?/br>
    “你等我打電話，讓樓上的護(hù)士送飯盒下來。我們有夜班的宵夜券?！?/br>
    王大夫看看里外間悶頭學(xué)習(xí)的學(xué)生就說：“你們有券??？我還想給你們仨買餡餅?zāi)??！?/br>
    “哎呀，王大夫，我們有券也不耽誤你請客吃餡餅?！?/br>
    “那好，今晚我請客，一人一個餡餅夠不？”

    “我們肯定夠了，他們男孩子不得一人兩個啊?！?/br>
    王大夫算了一下人頭，干脆對小郭說：“買二十個餡餅，問食堂借個盆端回來，今晚是我請客你快把錢拿著，又不是我這一份，還有樓上樓下的值班護(hù)士和學(xué)生呢。”

    小郭見王大夫這么說，就伸手接了錢道：“王大夫你請客我就不好替你掏錢了。我就擔(dān)心食堂沒那么多的餡餅?！?/br>
    “那就買包子?！?/br>
    樓上值班護(hù)士送下來飯盒和宵夜券，小郭提著三個飯盒匆匆離開了。

    *

    實習(xí)學(xué)生聽了全程，紛紛向王大夫道謝。

    王大夫笑瞇瞇地說：“謝什么啊。就一頓宵夜的事兒?！?/br>
    他這會兒倒出空也有精神與實習(xí)生閑話了，就問歸他帶的實習(xí)生：“上午李大夫給你們介紹全科的患者啦？”

    “介紹了。全科的患者都講了一遍。還留了不少作業(yè)，我們都在這兒寫作業(yè)呢。”

    王大夫便問是什么作業(yè)，等實習(xí)生七嘴八舌說完以后。他便正色道：“李大夫可是醫(yī)大畢業(yè)的高材生，她給你們留這么多作業(yè)，也是為你們好。不過你們今晚能做完嗎？”

    “剛才要是不上手術(shù)，十點就可以全做完了?，F(xiàn)在全做完就得半夜了?！闭f話的是王大夫帶的實習(xí)生。

    另一個實習(xí)生說：“剛才不去手術(shù)室看，十點是會寫完的。可咱們舍得不去嗎？實習(xí)哎。”

    剛才是一個急性膽囊炎的手術(shù)，這些剛踏入臨床的實習(xí)生怎么舍得錯過。王大夫跟他們申明見習(xí)手術(shù)的紀(jì)律后，就把人全帶進(jìn)了手術(shù)室。氣得手術(shù)室護(hù)士直嚷嚷沒那么多洗手服。幸好普外那邊只帶過去一個實習(xí)生。

    王大夫聞言也不惱，笑瞇瞇地對實習(xí)生們說：“咱們創(chuàng)傷外科的夜班，就很少有少于兩臺手術(shù)的，下一臺你們還去不？”

    幾個實習(xí)生面面相覷，眼里都是按耐不住的、要再跟著去的渴望和激動。

    “那明天你們上手術(shù)可得保證精神頭，不然隨便碰著哪個血管就闖禍了。尤其是你，上的是陳院長那個開顱的手術(shù)，一個疏忽患者可能就是失明、癱瘓甚至死亡的?！?/br>
    路凱文立即被嚇得白了臉。

    “這些事兒急不得，誰也不能一口吃個胖子。四臺手術(shù)能搞透兩臺，已經(jīng)很不錯。到點該睡覺睡覺，人李大夫還每天早晨起來跑步呢?！?/br>
    “但李老師讓我們明早把昨夜交給各自的帶教老師。不完成怎么行呢？”

    王大夫笑笑沒說話。

    路凱文想了想低頭繼續(xù)寫，不管怎么說作業(yè)得先完成了。

    *

    小郭把宵夜拿回來，王大夫這面已經(jīng)寫完了首程和手術(shù)記錄，跟著他的實習(xí)生愁眉苦臉——他不僅要寫李敏留的作業(yè)，還要完成一個完整的住院病歷。如果再來一個需要手術(shù)的患者，他今夜可能就得徹夜不眠了。

    王大夫等兒子吃了兩個餡餅、喝了半飯盒粥，很擔(dān)心地問兒子：“你沒撐著吧？”

    小男孩晃晃腦袋：“沒有。爸，我明天早晨還想吃餡餅?！?/br>
    “行啊?！?/br>
    “要買三個，不，買八個。”

    王大夫震驚了：“你要吃這么多？兒咂，現(xiàn)在天熱，不好吃太多rou的。喜歡吃餡餅，爸爸后天再給你買?！?/br>
    小男孩晃頭說：“不是我自己吃。你和阿姨還有我一人兩個，meimei一人一個?！?/br>
    值班護(hù)士就說：“王大夫，你這兒子教的可真好?！?/br>
    王大夫點點頭，與有榮焉地說：“他現(xiàn)在可懂事了，學(xué)習(xí)不用督促，還能教他meimei寫字。我?guī)D產(chǎn)科一趟，科里有事兒你往婦產(chǎn)科打電話?！?/br>
    “行，你去吧?！?/br>
    王大夫牽著兒子的手，慢慢從樓梯那邊去婦產(chǎn)科。

    “爸，咱們做電梯唄?！?/br>
    “你吃了這么多，走幾步消消食兒。”

    “我今天已經(jīng)走了很多很遠(yuǎn)了。爸，我腳疼，我不想走路?！毙∧泻①噰\嘰地不肯挪動腳步。

    王大夫停下來問：“那爸爸回去推車？就是推患者的那種平車？”

    小男孩猶豫一下，可能是覺得躺平車上不好，悶悶地說：“還還是算了吧?！?/br>
    父子倆慢慢下樓梯。

    “爸爸，meimei是拖油瓶、‘帶俘虜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