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忠，你是說樊猛一旦受挫，很有可能對我們心懷怨恨？”蕭摩訶倒是明白過來，皺眉說道。

    帶著涼意的江風(fēng)順著敞開的窗戶灌進來，鼓動著三個人的衣袖，桌案上的紙張文書也在嘩嘩作響。這突如其來的江風(fēng)讓三個人都下意識的打了一個寒顫，不過他們這個寒顫并不是因為江風(fēng)的冷，而是因為心頭的震動。

    如果樊猛沒有從朝廷那里拿到對整個淮南的指揮權(quán)，很有可能對陛下而或者蕭摩訶懷恨在心，認為是蕭摩訶在從中作梗，到時候甚至不用誰去撮合，樊猛都會和陳叔陵越走越近。

    之前蕭摩訶就擔(dān)心樊猛會站到陳叔陵那一邊，只能寄希望于樊猛還會考慮整個家族，但是現(xiàn)在一旦陳頊親自推動，恐怕就難以預(yù)料了。

    “事不宜遲，現(xiàn)在就請將軍修書一封，送往東宮，讓沈公他們擇機處理，”李藎忱沉聲說道，“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大江上，等會兒就會過建康府，建康府再有什么風(fēng)吹草動，我們恐怕就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夠知道的了，所以只能看沈公他們的了?！?/br>
    蕭摩訶點了點頭，這一次蕭摩訶率軍西征，一旦取得成功，就意味著南陳的軍事力量絕大多數(shù)都會落入東宮的掌控之中，所以東宮上下對這一場西征很是重視，否則之前負責(zé)訓(xùn)練新兵的右衛(wèi)將軍、太子衛(wèi)率毛喜也不會甚至連家都不回，吃住都在軍營。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沈君高他們早就已經(jīng)做好了準備，不需要他們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士跟著征戰(zhàn)沙場，只需要他們在建康府應(yīng)對好一切的威脅，所以蕭摩訶相信沈君高他們應(yīng)該對于揚州刺史下一步有可能的動作會有所準備。

    現(xiàn)在蕭摩訶率軍遠征，就算是建康府真的有什么事，正如李藎忱所說，他們也顧不上了。

    “這一次只是不知道陛下會如何應(yīng)對了，”李藎忱斟酌著說道，“我們無論再怎么準備，這個才是關(guān)鍵?！?/br>
    ——————————————-

    建康府皇宮，御書房。

    自從樊猛的奏章送過來之后，陳頊就一直未曾動筆，他的目光飄忽不定，時而落在奏章上，時而落在那輿圖上，眉頭緊皺、一言不發(fā)。

    樊猛的要求很簡單，也很明確，陳頊在成為皇帝之前，是征戰(zhàn)沙場的將軍，樊猛這點兒小心思他不可能看不出來。但是現(xiàn)在陳頊依舊在糾結(jié)和猶豫之中。

    他不清楚樊猛的這個要求之中，到底是野心更多一些，還真的只是對于權(quán)力的熱衷更多一些，如果是后者便很好，但如果是前者，陳頊就必須要掂量掂量了。

    陳頊是武將出身，前半生也是在沙場上一刀一槍殺出來的，對于這樊家一點兒都不陌生。樊家世代將門，這三代更是一代比一代的成就高，甚至到了這一代已經(jīng)不再局限于一個人，樊毅和樊猛是樊家耀眼的雙子星。

    但是有的時候兄弟兩人都很出色，未必是一件好事。

    如果樊家在整個朝中有影響力、有兵權(quán)的單單只是荊州刺史樊毅，或者都督梁郡軍事樊猛，陳頊都不會覺得有什么需要特別關(guān)注的，但是現(xiàn)在這兩個職務(wù)都在樊家手中，單純一個或許不算什么，但是兩個加在一起就足以讓陳頊感到擔(dān)憂。

    樊家一步步走到今天，到底是只憑借運氣，還是說他們也早就有詳細的謀劃，只是陳頊沒有察覺到罷了？

    縱觀朝廷上的世家，徐陵的徐家、吳明徹的吳家等雖然都是代代相傳的大世家，而且到了他們這一代都走到了巔峰，但是現(xiàn)在看來無論是徐陵還是吳明徹的子孫，都不怎么爭氣，而且兩家都是人丁單薄，想要在未來繼續(xù)保持今日的輝煌，恐怕不太可能了。

    而這樊家子嗣不少，兄弟兩人又都很出眾，樊家現(xiàn)在來看只是一個粗鄙的武人世家，但是見識過太多世家起起落落的陳頊清楚，假以時日，樊家肯定不可限量。

    到時候威脅的可就是他陳頊子孫的江山了。

    所以從現(xiàn)在開始，陳頊就必須要做出什么來扼殺這個苗頭，樊家可以為大陳所用，但是不能成為大陳的取代者。

    這種帝王心術(shù)，或者說制衡之術(shù)，陳頊以當(dāng)年三國的吳大帝孫權(quán)為榜樣。能夠以小小年紀坐上東吳共主的位置，最后成為三分天下之一的吳國大帝，孫權(quán)的本事誰都不能小覷。

    而真正讓陳頊佩服的，還是孫權(quán)能夠在有生之年平衡吳地世家、淮南世家以及荊州世家，甚至在魏國和蜀國之中尋找制衡的策略，

    事實證明，孫權(quán)的制衡之術(shù)是成功的，至少在他統(tǒng)治吳國的期間，雖然幾次面臨大兵壓境的險境，整個國家都未曾分崩離析，甚至還一次又一次的展現(xiàn)出了團結(jié)之力。

    緩緩睜開眼睛，陳頊喃喃說道：“制衡之術(shù)，制衡之術(shù)······”

    他緩緩抬起毛筆，在樊猛的奏章上寫下幾行字：“該員應(yīng)全力以防淮西之?dāng)常豢梢蜱婋x之變而使我淮西無兵可防?！?/br>
    思忖片刻，陳頊手撐著桌子喊了一聲：“來人??！”

    并沒有一點兒聲響。

    而陳頊這個時候才回過神來，自己剛才就把所有的宦官都趕出去了，自己這么大點兒的聲音，站在門口都聽不清，更何況那些站在門外的宦官。

    深深嘆了一口氣，陳頊并沒有著急繼續(xù)出聲喊人。

    算起來樂昌那個丫頭自從上一次冒著雨闖進來過一次之后，就再也見不到人影了，一天到晚的也不知道在哪里，再也不像之前那樣時不時就往御書房之中鉆了。

    對于那天自己的所作所為，陳頊多少有些后悔，但是他后悔的不是自己說錯了什么，而只是后悔自己或許應(yīng)該用更平緩的語氣和女兒把一切講清楚。

    不過或許那樣樂昌更沒有辦法清楚的認識到一切，有的理解和認識，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有的。所以陳頊并沒有責(zé)怪樂昌的意思，就算是樂昌至始至終都不明白，陳頊還會把她當(dāng)做自己最心疼的女兒。

    這些世道的黑暗，樂昌明白最好，不明白或許也并非壞事，就讓她在自己構(gòu)建的美好世界中度過一生，未嘗不可。

    而除了樂昌，好像徐陵也有些日子未曾進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