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寶盈看他手上的食盒，笑道：“進(jìn)來吧。鴻臚寺又不是女兒國，有男官的。”

    男官，這個(gè)詞像是生造出來那么新鮮，但在鴻臚寺里卻很常用。

    這幾日的鴻臚寺沒有一張書案是空的，明寶盈也怕打攪別人，就與孟容川就進(jìn)了水房里用餐。

    水房里的仆役正要提了熱茶水去分送，爐子還燒著，有明寶盈和孟容川幫她照看一眼倒是好事。

    “只是沒個(gè)桌椅的，”仆役四下瞧了瞧，將水桶蓋上，推到明寶盈跟前來，道：“您不介意的話，就擱在這上頭吃吧。我給您拿兩把杌子來?！?/br>
    “我拿就是了，你去忙吧?！泵先荽ǖ馈?/br>
    仆役應(yīng)了一聲，出去了。

    這窄窄小小的水房里就剩了他們兩個(gè)人，食盒一掀開來，香氣飄逸。

    “栗子下來了？”明寶盈接過孟容川遞過來的一碗栗子飯，捧著輕嗅，道：“好香。”

    “今日姜小郎送來的，我家中食的是板栗山藥粥?！?/br>
    孟容川穿的不是官服，只一身黑色的長袍，袍袖堆疊在肘間，露出幾寸肌膚和骨節(jié)凸顯的腕子。

    明寶盈看著他替自己盛湯擺筷，心底忽然有種這樣也不錯(cuò)的感覺，不過孟容川與她都有官身，這樣的情景注定只是少數(shù)。

    “來，先喝湯?！泵先荽▽R在湯碗里的勺柄移到她那邊，笑道。

    明寶盈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一氣將半碗飲下肚，就覺得渾身上下跟被按揉了一遍似得那么舒坦。

    “是豬肚湯啊。阿婆做滋補(bǔ)品的一貫想法都是以形補(bǔ)形，是怕我在官署里吃不好傷了胃。”明寶盈舀起一根肚條吃了，道：“也不知是打什么時(shí)候起就開始下水吃了。”

    頭一回是藍(lán)盼曉用繡帕子的錢攢著買回來的那一塊豬肝嗎？還是游老丈拿過來的那一碗豬皮凍呢？又或者是孟老夫人使小草送過來的那一碗燒紅白豆腐呢？

    孟容川覺得明寶盈此時(shí)臉上的神色不是回憶苦日子的那種悲愴，反而很從容平靜，帶著一點(diǎn)懷戀。

    果然就見她回過神時(shí)笑了起來，道：“反正都挺好吃的，阿婆做飯其實(shí)也有天分，只是沒小妹那么多奇思妙想?！?/br>
    這個(gè)豬肚是老苗姨逛rou攤的時(shí)候買回來的，賣rou的娘子生意正淡，但手上也沒閑著，把那豬肚修得干干凈凈，拿回來用鹽揉兩遍就行了。

    老苗姨將豬肚切成細(xì)長條，下了胡椒進(jìn)去煨了很久，湯頭濃郁卻清爽，微辣暖胃，豬肚條咬下去時(shí)帶點(diǎn)脆，但因?yàn)殪辛撕芫?，所以也不費(fèi)牙，吃起來軟軟的。

    明寶盈是怕姜味的，棗茶里擱少少姜絲才能喝，看著明寶錦和明寶清嚼姜片糖的時(shí)候她都忍不住皺鼻子。

    但那豬肚湯的味道發(fā)潤發(fā)鮮，胡椒的辣味醇厚明亮，喝到最后舌尖抿到姜絲，她才發(fā)覺擱了姜。

    她眨眨眼，看孟容川，他正笑著把另一碗豬肚湯端起來，笑道：“可算是騙過你的嘴了！這碗是預(yù)備著你嘗出姜味來了，留著替換的，既然喝了個(gè)精光，那這碗可歸我了。”

    “阿婆預(yù)備了兩碗？”明寶盈原本就含笑而舒緩的眉眼更溫柔了幾分，道：“這也太寵著我了?！?/br>
    放姜是為了她的身子好，更何況姜還那么貴，竟還做了一番她若不喝的準(zhǔn)備。

    “你自然是要寵的?！?/br>
    孟容川說這話時(shí)正把一盞剝好的石榴遞給明寶盈，話說出口他自己也愣了愣，垂眼飲湯了。

    明寶盈握著一盞粉紅瑪瑙，揀了一粒吃了，在唇齒間抿著籽，也不說話。

    等著孟容川也喝完了湯，她把石榴盞遞過去，兩人的手指就在那個(gè)小盞里啄來啄去，像兩只很有禮貌的小雞。

    一粒一粒吃石榴是一件閑事，明寶盈覺得孟容川來的時(shí)候正好，他若早一點(diǎn)，差事沒做完，她定沒有這份閑心在這一粒一粒地吃石榴了。

    吃到可以數(shù)清還剩幾顆石榴的時(shí)候，孟容川就不伸手了，他想把這件事延長一點(diǎn)，想跟她在這間小水房里待久一點(diǎn)。

    明寶盈含著笑，輕道：“忙過這一陣，我想吃一盞好茶?！?/br>
    “還是小芽嗎？”孟容川問。

    “喜好沒那么容易變?！泵鲗氂焓肿牧艘涣Ｊ褡?，孟容川不受控地在心里默數(shù)著‘七’。

    他與她還有七粒石榴籽的時(shí)間。

    可偏這時(shí)，外頭傳來一聲有些蠻橫的叫嚷，是男聲，但漢話說得很古怪別扭。

    孟容川連這七顆石榴籽的時(shí)間都沒了，皺眉看外頭，但轉(zhuǎn)回臉時(shí)眉頭已經(jīng)松開了。

    他見明寶盈顯然很在意外頭發(fā)生

    了的事，就把碗盞送了送，示意她吃完就好去。

    明寶盈托了托盞底，指腹按在他的指頭上，讓幾粒石榴沿著盞壁滾進(jìn)了她口中。

    “誒，還有一粒下不來。”明寶盈道。

    孟容川收回了碗盞瞧了瞧，捉了吃了，手腳麻利地將碗碟都拾進(jìn)食盒里，低著頸說：“你先去瞧瞧吧，小心些?！?/br>
    “等你一道?！泵鲗氂酒鹕砹⒃谒块T邊，見孟容川提著食盒起身，才往外邁了一步。

    官署的前院站著幾個(gè)番使，正與女官們說著什么，很不滿的樣子。

    孟容川瞧見為首那人身上有些契丹皇族專屬的衣飾，果然就聽明寶盈道：“是契丹的桓端王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