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過去，擺在殿上的沙漏已落下過半，計算時辰，應(yīng)該到了中午。

    果不其然，不用多久，有考場執(zhí)事宣布：午飯時間到。

    殿試為期一天，縱然吃過早餐，但也難以堅持到傍晚收卷，中午也得吃些東西填飽肚子，才能繼續(xù)奮筆疾書，寫文章。

    午飯很簡單，每個人一張餅，一碗湯。餅是素面中裹點rou；湯很濃，熱氣騰騰。

    殿試用膳不同鄉(xiāng)試會試那般自由，而是有著一刻鐘的限制，過了這個點，不管你吃了沒，都會有人來收拾干凈。

    陳三郎伸出仍在發(fā)抖的手，勉強(qiáng)抓起面餅，塞進(jìn)嘴里慢慢嚼吃起來；隨后又端起湯，小口小口地啜著。

    熱湯入肚，化為熱流，明顯舒服了些。

    自從悚場復(fù)發(fā)，只在開始的時候措手不及，很快他就平靜了下來：每逢大事有靜氣，正是讀書人該有的品質(zhì)之一。

    現(xiàn)在，就是攤上大事的時候。

    原本考過鄉(xiāng)試會試，連中兩元，那考過殿試簡直如同探囊取物般輕而易舉，哪怕發(fā)揮不好，但只要獲得一個功名足矣。

    陳三郎本就不愿考取一甲進(jìn)士，因為進(jìn)士及第前三，一旦考中，當(dāng)場便會被授予官職，狀元授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這授予翰林院編修……

    這些基本都屬于清流官職，權(quán)力不大，油水不多，但前景無限。一起步就是京官，而且留在翰林院中打磨，存在十分廣泛的可能性。

    成為京官，是許多在仕途上打滾的官員的夢想。

    然而今時不同往日，時局暴*在即，留在京都，反而等于被關(guān)進(jìn)了籠子里，喪失了根基，再得不到成長的空間。

    所以陳三郎琢磨著，考個進(jìn)士出身，甚至同進(jìn)士出身，都是可以接受的事情。二甲三甲，最有可能外放，擔(dān)任地方縣令。

    進(jìn)士出仕，最低起步也會是一縣之尊，七品，這就是功名加身的優(yōu)勢。相比起來，沒有功名的人辛辛苦苦熬大半輩子，能熬個縣丞縣尉，就相當(dāng)不錯。

    對于殿試，陳三郎無欲無求，心境平靜，只是悚場復(fù)發(fā)，改變了事情發(fā)展的軌跡。畢竟殿試再寬松，可考子也得做文章交卷呀，一個字不寫，算什么回事？

    交白卷，公然藐視朝廷？

    這是最基本的底線所在。

    陳三郎曾經(jīng)飽受悚場之苦，也因此積累了一定的應(yīng)付經(jīng)驗，首先要做的，便是不能慌張，要安定，要有靜氣。

    讀書寫字，其實和道釋兩派的沐浴焚香，打坐念經(jīng)有相通的地方，都能讓人內(nèi)心安靜下來。

    不過陳三郎當(dāng)下無書可讀，寫不成字，只得在吃飽之后再度閉上眼睛冥思。他忽然想到，雖然《浩然帛書》被王朝龍氣纏繞困死，但前面書頁上的口訣意念早已銘刻于心，不可抹殺掉。

    這個，不就是一種書的形式嗎？

    讀書，絕非一定要面前擺著本實體書才能看；背書，更是閱讀的重要組成部分。

    想到這層，他精神一振，開始默默地想著。

    但這一想，腦海世界頓時掀起波瀾，原先已經(jīng)平穩(wěn)的金色氣息好像被攪動，重新變得暴戾。

    翻騰之下，陳三郎覺得腦袋如同被針刺了一下，痛得很。剛剛有些清明狀態(tài)，馬上又變得昏沉。

    那霸道的龍氣不但困住了帛書，而且約束住了陳三郎的思維，想都不能想。一旦回想默念書上的口訣，便是大不逆，便會引起龍氣撲殺。

    王朝龍氣，乃是正統(tǒng)，豈容亂臣賊子的思想存在？

    好厲害的統(tǒng)治力量！

    陳三郎很快明白過來，想通過《浩然帛書》來治愈悚場之疾，已不可行。但是他記得的可不僅這個，還有其他。

    《真龍御水訣》！

    小龍女傳授的御水法門，而只要有口訣，有文字載體，那它就具備書的性質(zhì)，可念可讀。

    于是乎念頭一轉(zhuǎn)，開始默想《真龍御水訣》的口訣來。

    “忽焉縱體，以邀以嬉……水靈感兮，風(fēng)波生惡……”

    ……

    “凌波微步，羅襪生塵……”

    該門口訣言辭極為優(yōu)美，如同一篇賦，普通人很難想到它竟會是一門高深的御水法訣，冠絕水族。施展之，能御風(fēng)踏浪，逍遙瀟灑。

    陳三郎得敖卿眉傳授，深得其中三味，又持之以恒地修習(xí)，已有所成。而通篇口訣，更是背得滾瓜爛熟，一字不會偏差。

    這時候，從開篇第一個字開始，慢慢默誦下來。

    起頭之際，默誦略有凝滯，但漸漸順暢，思維仿佛脫開束縛的風(fēng)箏，變得自由。

    陳三郎心中一喜，王朝龍氣對于這口訣心法并不沖突，而且還……挺歡迎享受的樣子……

    這個發(fā)現(xiàn)，倒是有些意外，但隨即便明白過來：王朝龍氣，與龍息息相關(guān)；而《真龍御水訣》為龍君真?zhèn)?，并不含有任何氣運(yùn)爭端之說，只是單純的御水術(shù)法。

    如魚得水，何況龍乎？

    龍，身為水族之王，它對于水，同樣有著本能的親近喜歡。

    如此一來，王朝龍氣感到歡飲便不足為奇了。

    既然有效，陳三郎當(dāng)然不會放過，默念完一遍，又從頭開始第二遍……當(dāng)誦念到第三遍，這篇口訣簡直像是一脈清泉，毫無阻礙地在心頭流淌而過。金色龍氣則飄揚(yáng)其上，滿含著愉悅的情緒，再沒有進(jìn)行絲毫搗亂和阻撓。

    如斯變化，外人自不可見。

    陳三郎猛地睜開眼睛，眸子神采煥發(fā)。

    回來了，精神失而復(fù)得；他的身子已平靜，手腳的顫抖癥狀早消弭無蹤。

    抬頭看沙漏，時間又過去了小半，所剩不多了。

    “夠了……”

    陳三郎胸有成竹，慢慢擼起袖子，伸出手去磨墨；墨很快磨好，就提起筆醮墨。

    白紙鋪開，筆尖落下，只稍稍一個停頓，隨即飛快地寫起來。

    筆墨如逢源，涓涓不斷；文思若泉涌，生生不息。

    那些文字，那些字句，如同具備了靈性般自動地跳出來，在紙上成形，成段落，真是酣暢淋漓。

    當(dāng)筆鋒運(yùn)轉(zhuǎn)，寫就最后一個字，擱在筆架上，就聽一聲鐘響，考場執(zhí)事朗聲道：“時間到！”

    殿試完結(jié)，陳三郎文章成，一稿而已。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