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嘛，誰又敢說不是呢？

    她接著問：既然先父王體弱，先祖父王為何還送他去鄭國為質(zhì)？

    這請王上贖罪，老奴不知。聞喜躬身道：先太王賢明果決，自有其道理，老奴一介閹宦，怎敢議論這等邦交大事。

    喔。漢王頗覺掃興，想了想，又問：寡人聽聞，相國以前也為鄭人，那么自然也是在鄭國與先父王認(rèn)識的咯？

    是。聞喜的語氣有了一絲不安，但劉樞沒有聽出來。

    如何認(rèn)識的？是不是相國以前在鄭王宮做大夫？寡人的先母后那時為鄭國公主，應(yīng)該也認(rèn)識咯？

    聞喜聽到這里，慌得額上冷汗都快沁出來了，像掩蓋某種敏感的秘密一樣，猶猶豫豫道：王上，相國大夫之事，奴實在也不知

    哼！漢王的小拳頭錘了錘龍輦的扶手，大罵道：你這也不知，那也不知，怎么在王宮白待這幾十年？寡人看你就是故意的，每次問起一些事都支支吾吾！莫不是寡人連親生父母的事都沒法知道嗎？

    顯然易見，這一句罵聲過后，四周便是一片的噗噗跪地聲和此起彼伏的恕罪聲。

    宮人們圍著王輦跪了一圈，縮在地上，竭力表現(xiàn)的誠惶誠恐、戰(zhàn)戰(zhàn)兢兢。這已經(jīng)成了漢王宮里幾乎每隔幾日就要上演的戲碼。

    小漢王坐在高高的龍輦上，俯視著這一片趴在地上向她求饒的人。再一次的與之前很多次一樣她幼小的內(nèi)心突然感到了一陣難以言說的凄惶情緒。

    她還太小，經(jīng)歷的事情也太少，不能定義這種情緒叫什么，她只覺得悶悶的，很無力，胸口和眼前像是被蒙上了一塊黑布，捂的她喘不過氣來，憋的她眼眶發(fā)脹。她覺得有點莫名的無助，但又找不到無助的源頭。

    看看這些溫順的仆人們吧，一個個哆哆嗦嗦的跪在她腳下，看起來，沒人敢傷害她，沒人敢輕視她。她明明是高高在上的王，連三公覲見她都要乖乖跪拜，整個大漢國都匍匐在她腳下，她還有什么難過的？她還有什么無助的？她沒理由無助??！

    每到這個時候，劉樞的腦子里總是亂亂的，想不出頭緒，好像誰在她眼前放了一層紗，這層紗華麗又厚實，模糊了生活本來的樣子。

    劉樞生下來就最厭無助感。

    似乎是為了否定這種令她感到無助的情緒，她故意叫得很大聲，像一個惱羞成怒的孩子那樣，提高嗓門來宣誓威嚴(yán)：

    一個個都像啞巴，待寡人成年親政，要統(tǒng)統(tǒng)重罰爾等！

    她這一聲呵斥，自然引來了侍從們更加賣力的求饒，他們磕頭如搗蒜，弄得劉樞更心煩，她揮一揮手，叫他們住口，趕緊送她去昭陽殿。

    剩下的半程路，劉樞一直沉默不語，她無聊的坐在王輦上，對什么都提不起興趣，一大早出門的活潑勁全沒了。而那些隨輦的侍從們，卻像什么事也沒發(fā)生過一樣，早就擦干了剛才擠出來的那幾滴象征性的眼淚，麻木著一張臉，埋頭趨行。

    好像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過。

    第7章 驕恣（二更）

    驕恣（二更）

    王輦靜默的穿過一片接一片黑壓壓的宮殿群，漢國五行尚水，尚黑，因此漢王宮里大部分的屋宇、瓦片、門窗、旗幟、欄桿都以黑色為基調(diào)，成片成片的黑色連在一起，給人一種強烈的壓抑感。

    任何人第一次踏進漢王宮，仰望這些黑壓壓的高大建筑，都會從心底升起一股戰(zhàn)栗和懼意。

    劉樞卻沒這感覺，這是她出生的地方，也是她長大的地方，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也將是她離開人世的地方，她對這里的環(huán)境早習(xí)以為常，甚至覺得親切。她親切于黑暗。

    快接近昭陽殿的時候，她漸漸恢復(fù)了情緒，瞇著眼睛靠在軟墊上，看來很享受，作為一個無憂無慮又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少年人，不愉快雖然頻繁，但都是短暫的。

    王輦平穩(wěn)的行進在一條漫長甬道的中線上，甬道兩側(cè)是高聳的黑色宮墻，她抬頭仰望，兩面高墻的夾縫中露出一條天空。

    劉樞望著這一條天空，今日的天空分外明亮，萬里無云，蔚藍澄凈，偶爾有幾只燕子飛過。劉樞看著這幾只燕子從一道高墻迅速飛到另一面高墻，就再看不見了，也不知它們飛去了哪里，她的心里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她好像從沒看過整片完整的天空。

    一陣吵鬧打斷了她的思緒，王輦緩緩落下，伴隨著殿內(nèi)宮人的跪拜山呼，昭陽殿的大門吱吱呀呀的洞開。此時剛過辰時二刻，劉樞從輦上起來，扶著聞喜探過來的胳膊走下王輦，她聽到這位年邁的內(nèi)侍長輕輕在她耳邊諫言道：

    聽聞新的歸氏侍講大夫博學(xué)廣聞，王上今日所疑的那些，或許能問問歸大夫呢？

    劉樞愣了一下，不明所以的瞧他一眼，隨后滿不在乎的回應(yīng)：善。

    今日的侍講大夫總共來了六位，分列坐在殿兩側(cè)，一個個板著臉，像木頭人一樣，歸燦坐在右手邊最末一個位置。

    起頭一位年紀(jì)略長的為主講大夫，名范黎，劉樞坐在上位，聽著這位范主講用他好像掛滿了豬油的嗓子發(fā)出長篇大論而又單調(diào)的說教，只聽了一會兒，她就不由自主的膩煩起來，腦袋暈暈忽忽，開始神游天外，眼皮子也開始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