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得江熙吩咐小廝們摁住冷安強灌，卻又打不過他，只得撂下一句：“行,你厲害,到時候別哭！”

    等到第三天,眾人病況迅速惡化，什么狀況都來了,有頭暈頭痛的、有惡心作嘔的、有四肢酸脹的……但同一的癥狀是膿瘡變大變多，最大的長到了雞蛋個頭，像蚊子叮咬一樣癢得難耐，教人恨不得撓破。八成的人倒床不起，痛苦哀嚎，又陸陸續(xù)續(xù)有新的病人進來，總共超過了六十人。

    江熙要是沒有“金身”護體，也該病倒了。

    至此大家才相信，江熙給他們說的關(guān)于古鏡國受湯瘡肆虐至民生倒退十年的事跡并非危言聳聽。

    病得最厲害的兩個人，一個是身子原就孱弱的肖旦，一個是自命不凡的冷安，是話也說不出、頭也抬不起來。其中冷安哭得最厲害，像個水做的嬌娥有哭不完的眼淚，面子是一點都沒有了。

    煮藥、燒水、端茶喂飯，江熙忙得不可開交。為不擴散病疫，外頭不敢放人進來，因為即便進來了，過兩天也得“進階”成需要照顧的病人，平添負擔。

    唯一允許進園幫襯的，是古鏡國使臣及其隨從十人，因為他們患過湯瘡，不會再患。

    要問他們?yōu)楹巫愿鎶^勇？只因他們未來的圣后正在這里當差。哪能讓圣后累著，盡管蕭郁還未答應(yīng)“聯(lián)姻”。

    他們把江熙摁在了椅子上不讓動，可人手實在緊缺，江熙還是搭了把手，對一旁累得暫作休息、滿頭大汗的使臣道了聲“謝謝”，用扇火的扇子給他扇涼。

    使臣連忙拒讓：“使不得使不得，折煞老臣了！”

    江熙見他挽起衣袖的手臂上有幾顆銅幣大小的痘印，好似在哪里見過，指了指，問：“這是湯瘡留下來的嗎？”

    使臣點頭道：“是的。對付湯瘡我們有經(jīng)驗，你放心吧，藥是對的，病人躺個五六天就能好轉(zhuǎn)，若挺不過去那就是命了?！彼酆?，沉沉嘆了口氣，想說些什么，又搖搖頭。

    江熙知道使臣是想起了那段沉痛往事，無言，坐回了灶前繼續(xù)看火。

    有些事不惡化成災(zāi)，很難體會其中人的可恨；有些事不釀上幾年甚至百年，也很難體會當時人的可貴。

    當面對兩萬子民痛苦癱倒、無助等死時，蒙爾還如何做到熟視無睹？而月剎羅在子民的聲討中死去，留下的藥方卻在佑護他們，結(jié)果蒙爾還冒領(lǐng)了月剎羅的功勞，翻身成為一代仁君，他口口聲聲稱月剎羅是他的愛人，卻連榮譽都不還給他。

    真是一個荒誕的國度，百姓、君王、良臣，不知誰先病了，死的卻是那個沒病且能治病的人。

    江熙不愿去體諒蒙爾還，譬如說如果當初子民愛惜月剎羅，蒙爾還就不會墮落云云，因為墮落本身就是對月剎羅的不愛惜。

    他自嘲地笑了笑，作為一個外邦人，他哪來這種莫名又深刻的難過。

    使臣看他發(fā)呆了許久，道：“你在想什么？”

    江熙回了神，道：“我聽說你們國家有過一個特別善良的祭司?！彼恢F(xiàn)今古鏡人對月剎羅如何評價，所以說得含糊不明。

    使臣倒是坦蕩，又是一聲沉沉的嘆息后道：“對，他是我們圣君曾經(jīng)的愛侶，也是我此次來齊的原因。”

    江熙：“我能問一個問題嗎？”

    使臣：“請。”

    江熙：“對你們國家而言我不是什么好人，圣君是真心要娶我嗎？”

    使臣：“圣君的心思我豈能知，我只是秉公辦事。不過對你們國家來說，你也不像好人?！?/br>
    使臣用詞很是講究，用的是“像”而不是“是”。

    江熙：“你說話好有意思?！?/br>
    “像，真是像?！笔钩紘K嘖兩聲，眼睛才從江熙臉上收回?！斑B命都像。怪不得圣君要討你走，你若不走，遲早也被你們的百姓罵死?！?/br>
    江熙聞言一怔，許久說不出話來。古鏡的百姓也罵月剎羅是個禍國殃民、勾引皇子的孽種。

    使臣望著晴朗的碧空，臉上露出幾分羨慕的神情。

    江熙看得疑惑，道：“使君想到什么了？”

    使臣：“你們家的孩子爭氣，不似我們家的胡鬧?！彼丝滔袷且幻L輩，評價著兩國的后生，他口中的“孩子”即皇子。這么一比較……

    江熙頭皮發(fā)麻起來。兩國的皇室成員都是一樣的，三個皇子，一個公主。

    但古鏡顯然不幸得多，兩個皇子喪命，當今圣君又是個癲公。相比之下大齊確實要好些，蕭家三兄弟雖各有各的毛病，但都健在，并且開明、愛民、仁慈。

    也不知道是誰教出來的，這么優(yōu)秀！

    突然一個細思極恐的猜想在江熙腦海炸開。

    蒙爾還是太子，蕭遣也是太子；

    月剎羅被燒死了，他也被燒死了；

    失偶后，蒙爾還瘋了，變態(tài)了；

    如果他與蕭遣也是這樣的劇本，那蕭遣瘋了嗎？

    不知是煎煮的藥湯散發(fā)出的苦味侵襲了喉嚨，還是也感染了病，他一時心慌，又慌得“沒名沒分”，好像過分的感他人之傷，顯得自作多情。

    灶里的火燒得正旺，噴出一團火星，嚇得他一屁股坐到地上，扔了扇子退后數(shù)步。

    使臣忙扶他起來，拾起扇子道：“我來吧。你怕火？大祭司倒不怕，看來你們也有不像之處?！?/br>
    迎火而舞是古鏡祭祀時不可缺少的儀式，祭司會在篝火前通過舞蹈、入定與鬼神通靈，火越旺象征越吉利。所以祭司是不怕火的，但被燒死的祭司就難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