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自己當時是個什么模樣，只知眼前一片白光。

    四十余人斬首完畢，刑吏終于放開了他，他迎頭栽倒。

    眾人熱議，遲遲不散。白檀請了一名收尸人駕車趕來，一只壽袋麻利地收走玉堂的尸體。他聽到白檀的聲音，視力慢慢恢復(fù)過來，再也顧不得其他，沖刑吏道：“快解開我！”

    刑吏往遠處的閣樓看了一眼，收到旨意后給他松了綁。他跳上駛向城外的馬車，一行侍衛(wèi)跟后。

    鮮血滴了一程，如玉堂遠去的足跡。

    車里，白檀如長姐一般抱住已經(jīng)崩潰的他，聲音顫抖地勸慰道：“玉堂跟玉茗團聚了，他是高興地走的，你想開些?！?/br>
    他涕淚洗面，全身發(fā)麻，幾乎失去了知覺。

    他們來到一座半山腰上，此處面朝東方，迎接朝陽，山腳環(huán)繞小溪，流水聲空靈又好聽。

    白檀與他道，這小徑旁的數(shù)百株梅花是玉堂三個月前種下的，還不知能成活幾枝。

    收尸人草草挖了個坑。

    白檀：“怎么不挖深一些?！?/br>
    收尸人看向山下的侍衛(wèi)，苦道：“你也看到了，侍衛(wèi)在下面盯著。雖說死者為大，可今天斬首的都是罪惡滔天的人，是不配安葬的。我要是知道今天送的是這樣的客，就不接你這差了。你們要厚葬？鍬子給你們，我先走了，省得被他們抓了去。”

    收尸人退給白檀一半的錢，心驚膽戰(zhàn)地跑了。

    他拾起鍬子，默不做聲地挖起來。白檀見他使不上力，半天掘不起一捧土，搶過了鍬子。

    下面的侍衛(wèi)喊道：“一刻鐘，不下來我們可就上去了?！?/br>
    他倆連忙把玉堂的尸體和玉茗的骨盒埋了。

    侍衛(wèi)等得不耐煩，下了馬就往山上來。他來不及燒些紙錢，連忙沖下去。倘若侍衛(wèi)上來，一馬虎就會把梅花踩折，不能讓他們糟蹋了。

    那日后他的眼睛便壞了，一丈以外再分不清東西，而這些小病小痛在他經(jīng)歷了大風(fēng)大浪后，再不值一提。

    夜里一燈如豆，他揉著眼睛編寫著仕法，兩只飛蛾繞在燈火旁，影子一閃一閃地落在他落筆的紙上。

    他將寫好的一條律法拾起來，湊到飛蛾前，魔怔地道：“玉堂，你看這條可有修改之需?！?/br>
    第117章 科場舞弊（8）

    其實這樣的日子也還好過,清靜，足衣足食，加上本心的差事,彈指間便過去了大半年。

    仕法完成,經(jīng)過百官三次審批后迅速頒布施行。蕭郁赦免了他的罪刑,放他出獄，大概是對他寫的東西挺滿意吧。

    他剛出宮門，白檀與一眾姐妹已在等候,扎了五彩的花環(huán)迎接他。

    大半年說短不短，說長不長。若是兩年前,有姑娘捧花迎他,他一定洋洋得意、四處顯擺,可現(xiàn)在終究是笑不出來。

    “謝謝?！彼Y貌地接過花環(huán),套在項上，道,“大庭廣眾下,你們與我這個罪人交好，會不會影響酒樓的生意？”

    白檀挽住他的手往酒樓拉去,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倆交好,道：“酒樓哪有你重要！今日酒樓打烊,我們設(shè)好了宴，只等你出來?！?/br>
    宴席設(shè)在院里，他跨進屋便看到了家人。如今江澈十八了,長高一截,江漁十六了,越發(fā)出挑，江宴白發(fā)厚了些許,笑容慈祥，反倒顯得年輕了一些。

    他們好像事先說好了什么，不茍言笑的江澈臉上都洋溢著刻意又僵硬的笑。

    江宴向他招手：“我兒受苦了，過來坐?！?/br>
    他不喜歡在家人面前作悲，權(quán)當什么都沒發(fā)生過，自然而然地坐到江宴身旁問道：“父親怎么在這？”

    江宴：“都是白姑娘安排的?！?/br>
    他：“那我可要好好答謝她了?！?/br>
    “陛下把咱家貶為庶民，也好，只苦了老三不能再參加科舉了。我們還住在府上，家丁已遣去七成，日子都還安生，我的身子骨還健朗，娘娘也安好，你不必cao心了?！苯巛p描淡寫地把家里的變故告訴他，像在說一件芝麻小事。

    他明白父親是想降低他內(nèi)心的愧疚感，而愧疚更重了，道：“對不起，連累大家了?！?/br>
    江宴安撫道：“沒事。我看你編寫的仕法不挺好的嗎？”然后看向江澈，“是吧。”

    江澈連連點頭：“是?！?/br>
    他沒忍住笑了一下：“爹你別折騰阿澈了，他這樣子比哭了還丑。”

    他一笑，氣氛緩和了不少。

    江宴又問：“如今事已過去，你可愿回家了嗎？”

    他沉默了一會，道：“爹，我不確定我還能否安分下來?！?/br>
    江宴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一瞬，又回來，握住他的手拍了拍：“我理解你的，沒事！陛下的性格我都了解，必不會為難我們。我相信你，我……都扛得住。”

    他：“謝……”

    “吃菜?！苯绱蜃∷?，“都是你愛吃的?！?/br>
    他看向自己的碗，江漁給他夾滿的菜都快灑出來。

    一家人聊到深夜才散去，他回到自己的小宅，金箱銀箱被抄了個精光，徒留四壁，也不盡然，角落里還擱著玉堂的破漁具。

    他喝下一瓶從酒樓帶回來的酒，腦袋一如既往地發(fā)脹發(fā)暈，很快睡了過去。

    據(jù)說楚王府已經(jīng)竣工，除了宮中撥來一批侍者，從民間也招收了一批。

    次日他穿戴整潔來到王府門前，想認真地與蕭遣道個歉。大門掛滿紅綢和燈籠，嶄新的紅漆反映著油光，門楣上藍底金字赫赫寫著“楚王府”，洋溢著喜慶，不和諧是兩旁站著冷峻的侍衛(wèi)和雄武嚴肅的石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