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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周蘅篇一周蘅的回憶

    

失眠者回憶



    天已經(jīng)黑下來了。

    她的頭頂仍然一片亮堂,城市的人造燈光向來勤勞又準時,以至于她時常擔心月亮某一天懶得上班了。路燈有無數(shù)個,月亮卻是唯一的,哪怕相隔千里,借著這份唯一,也能天涯共此時了。

    假如那個人也在看月亮的話,她望見湖心一圈圈蕩開的漣漪,思緒飄回少女時代,對方會不會想起同樣的夜晚呢?

    風(fēng)輕輕穿過她,和那個夜晚一樣溫柔。她還記得她坐在窗臺邊緣,跟著風(fēng)輕輕晃動懸空的雙腳,張開雙臂感受難得的自由自在。結(jié)果她卻被人從后環(huán)住了腰,一縷氣息劃過她的側(cè)臉,在她耳邊凝成字句:這樣,是不是很像泰坦尼克號?她看向她,就著月光勾勒一段挺翹的鼻梁,在心里描摹兩片柔軟的嘴唇,忽然就很想吻上去。很巧,對方也這樣想,她們便接了一個輕緩而悠長的吻。風(fēng)擠不進來,于是只能放任這股柑橘混著薄荷的清新氣味填滿所有的空隙。

    你該換個牙膏了,薄荷味太涼了!

    你是說你冷嗎?那個人不懷好意地捏了捏她的腰,把手伸進她的睡衣,那要不要做點什么熱起來?

    我不冷!這樣說著,卻還是關(guān)了窗。與早春微冷的室外不同,屋內(nèi)暖和又安靜,她倆的被子凌亂地扭著,一旁兩道人影疊在一起,倒是相映成趣。

    她們的身高差很適合在窗臺上接吻。平時她比對方矮一點,但現(xiàn)在對方站在下面,她坐著剛好高出一點,些微的優(yōu)勢讓她占據(jù)吻的先機。然而她忘了自己大開的雙腿才是致命的弱點,對方不過是一推,她就抵在了窗戶上。

    趁著云層遮住月亮的間隙,她抬手捂住嘴,壓住了第一聲喘息。爸媽還在隔壁睡覺呢!可惜對方好像沒能領(lǐng)會,加大力度壓縮著她和窗戶之間的縫隙,直到退無可退。等月光重新滲透進搖曳的發(fā)絲,她正被一陣左右晃動弄得直抖,沒能咽進喉嚨的尾音也打著顫。她的視線虛焦了好一段時間,終于聚在對方清亮的眼睛里,一閃一閃的,和她的顫抖同步。

    壞家伙!她盯著那只撐在窗臺上尚未放松的手,指尖因為壓迫微微泛白,顯然剛才出了不少力。明明知道第二天還要上學(xué),還是往狠了折騰她!

    這人一向這么討厭,記憶里有無數(shù)個睡過頭手忙腳亂的清晨。也不知道爸媽有沒有奇怪過,怎么每回小杜一來,她就賴床。印象里似乎沒等被發(fā)現(xiàn),她倆就改到下午見面了。

    什么心情急得過少女懷春呢?她總是急匆匆地出了門,頂著明晃晃的日光,追趕樹蔭下的公交車,好在師傅很懂她的心情,開得飛快,碾過一路太陽細碎的影子。

    熱,太熱了。盡管一進門就灌了一大口冰鎮(zhèn)汽水,她還是覺得渾身上下黏膩膩的,沒一處爽快。這人家的空調(diào)開了就和沒開一樣,她抱怨過,答曰不是空調(diào)不制冷,而是裝修師傅沒做好隔熱層,又是樓頂,吸曬。一時半會也找不著第二個沒人又不花錢的去處,她忍了。

    等她洗完澡,那種要蒸干她的燥熱才消退,然而一般這時候?qū)Ψ揭呀?jīng)直直地撲過來了,她甚至來不及提醒一句拉好窗簾。很快,另一種燥熱席卷了她,拉著她融化在對方赤裸的眼神里,灼熱的吻從上至下,四處點火,好像這樣她們就能融為一體似的。

    有一回她起了別樣的心思,讓對方事先冰了一杯水,又晾了杯開水。她含一口冰的去吻,濕漉漉的唇一縮,又被她的舌頭俘獲,只聽見對方倒吸一口氣,不敢動彈。難得見到這人乖巧的一面,她一邊偷笑,一邊換了一口熱水。好不容易熟悉了溫度,驟然變化,對方馬上一個深呼吸,懸著的兩條腿無助般蹭了蹭她的背。

    這是這是什么?

    這叫冰火兩重天。她說話的時候松了口,便得了空欣賞她的杰作,晶瑩的液體將墜未墜,閉合的大門已然敞開,分明是在邀請。她偏不,這才到哪呢。

    她用舌頭打著圈,用舌尖畫之字,用舌背來回刮,在褶皺之間游刃有余。非等到那個人帶了哭腔,伸了手按住她的頭幾近哀求,她才肯用了力氣吸吮,大開大合起來。吸到盡頭一陣輕咬,她在迭聲里住了嘴,抬眼看去,對方眼角微閉,眉頭輕皺,嘴唇半張。不過是第一波浪潮,這個下午還很漫長。

    姿勢換了又換,這天她決心和同一個地方過不去,于是兩人都側(cè)躺著,頭尾相連,抱作一團。其實這樣并不方便用力,但反饋卻異常及時。上一秒她在猛攻,下一秒對方奪旗,你來我往,好似對弈,只是沒有輸家。偶有心有靈犀的時刻,一同在欲海里沉浮,抱緊彼此的軀體權(quán)當最后的浮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連綿不絕的快樂只屬于對稱的兩個女人。最后同無數(shù)個下午一樣,都以癱在床上作為結(jié)尾。

    床板抗議的聲音一停,就只剩下落地扇還在盡職盡責(zé)地呼呼作響。那個人跳下床,穿過風(fēng)扇,去取冰箱里的汽水。夕陽給她的背影鍍上一層淺淡的金邊,一滴汗水順著脊柱劃落,在光里那一瞬宛如流星。她們捧著同樣淌著汗的玻璃瓶子,分享一個檸檬味的吻。

    十七八歲的夏天,那時候她們有揮霍不盡的愛,有打發(fā)不完的時間,還敢許下帶著永遠字樣的愿望。

    然后呢?她問自己。暖黃的路燈給四周憑添一股暖意,稍遠一些的湖面仍是深沉的墨色,月亮已經(jīng)收回了自己的清影。她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故事開始急轉(zhuǎn)直下,不受控制地邁向結(jié)局。

    她甚至遲緩到那時候才發(fā)現(xiàn)不對勁。那天她們破天荒地吵了架,吵架的內(nèi)容驚人的雞毛蒜皮,以至于她完全沒有印象。她模糊地感覺到真正的原因并不是這個,可怕的是完全沒有頭緒。到底從什么時候起,一層又一層的謊言包裹住她們,   即使把相處的細節(jié)都拿出來掰碎了吵,她竟然還是看不穿她的心?

    為了讓對方閉嘴,她吻了上去。從未有過地睜眼接吻,彼此的憤怒一覽無余。諷刺的是,她習(xí)慣性地伸出舌頭,對方也自然地接了過來,連身體也肌rou記憶一般起了反應(yīng)。

    難堪的沉默橫亙在兩人之間,原本的流程在當下似乎并不合適。她打算轉(zhuǎn)身離開,卻被驚人的力道箍了回去,越收越緊,當真害怕她一走了之似的。她費了勁掰開手指,松了綁,卻猶豫著沒邁步。她知道自己也在害怕。

    萬幸對方還是貼了上來,兩只手也不怎么老實地摸來摸去,見她無動于衷,又含住耳垂熱切地撥弄一番。她是鐵了心不理會,奈何這人急色鬼一樣伸手一探,立刻了然。

    她深吸一口氣:你干什么!拿開。拽了拽尚在作亂的手,卻也沒真使上勁。

    對方一邊熟稔地解開她的內(nèi)衣,一邊順手一般滑了進去,熟悉的充盈感讓她呼吸一滯,到底忍住了沒出聲。明知道她不喜歡發(fā)泄情緒的性,偏要一字一頓地彰顯出來:干、你。

    她本該討厭這一切,可是越界的行為帶來了不曾有過的新奇體驗。背對讓她看不見對方的表情,失去頻率的沖撞完全超出她的預(yù)料,沉默之中,碰撞聲、喘息聲、衣料摩擦聲無限放大,連觸覺都比往常敏銳。她竟然沒那么反感,甚至默許了這一切的發(fā)生。

    大概是不滿于她一言不發(fā),這人把前面那只手收回去,兩手并用,非要聽見什么才罷休。她感覺到兩只手的手指都在旋轉(zhuǎn),擺動,彎曲,脊背無意識地弓起,上半身緊緊抱著桌子,下半身不自覺踮了腳。回過神來,這副全然迎合的姿態(tài)又是一重刺激,她的視線失焦地飄向窗外,幾片黃葉翩然墜落,她的心也跟著墜落。

    胸口空蕩蕩的,急需什么來填補。她起身向后靠在對方身上,不再壓抑本能的呻吟。對方騰出一只手幾乎抱起她,逼她只能借著另一只手保持平衡,于是每一次都有如貫穿,一切聲音都被撞得碎不成聲。過于激烈的快感讓她一時無暇去想其他事情,物理意義上的緊密相連帶來了安全感,即使是暫時的。

    說什么yindao是通往女人心的捷徑,大錯特錯。明明只會越做越遠,到后來好像只是身體慣性推著她們例行公事。說來可笑,從前她們一沒錢二要躲開父母,還是想方設(shè)法待在一起,現(xiàn)在有了錢也不用避著誰了,她們反而分開了。

    她在恨她這件事上浪費了不少時間,又在忘記她這件事上繼續(xù)浪費時間。幾年過去,她一度真的以為自己忘記了。

    直到她接到那通電話。

    那也是一個深夜,雪籽噠噠地敲著玻璃,她裹在厚厚的被子里近乎睡著。手機震動聲被木板擴大,半夢半醒之間,她見是一串陌生的號碼,想要掛掉卻鬼使神差地按成接聽。熟悉的嗓音撕破了她織好的夢境,到底意難平。

    她猜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還算平靜:你有什么事嗎?

    她聽見黑暗中自己刻意拉長的呼吸聲,幾乎下定決心要打開燈。

    也沒有沒有什么我沒什么事。只是你那邊突然下雪了,小心著涼,會痛經(jīng)。

    她應(yīng)該覺得好笑才對,幾年不聯(lián)系了,這人倒是想起她怕冷怕痛了?還記著她的經(jīng)期,何苦呢。然而她竟然被對方緩慢又小心的語氣打動了,不長的兩句話說得這么艱難,讓她的決心和睡意一起彌散在呼出的白氣里。

    謝謝,我會注意。

    沒人掛電話,也沒人說話。時間一久,她恍惚以為掛斷了,一看,還在通話中。胸口越來越快的心跳聲提醒她該做點什么。在她準備開口的一剎那,對方的聲音若有若無地傳過來:不要掛電話,求求你不要我很想你。

    聲音里有股久違的顫抖,她直接腦補了接下來的喘息?;蛟S,并不是她的腦補。

    杜若?!你在做什么?你瘋了?

    名字是最短的咒語,她想,這話不錯。曾經(jīng)她最見不得她的名字,最想忘記她的名字,結(jié)果到頭來,她還是脫口而出。

    我在想你。壓抑過的輕喘反而更為誘惑,像一尾鵝毛有一搭沒一搭地撓著她的耳畔,想你抱我,想你親我

    你不如直白點說想我的舌頭和我的手指。大晚上打電話來就為了這?你是發(fā)情了嗎?

    我是啊,我想你干我想得要瘋了。阿蘅,難道你不想嗎?

    大家各自念動咒語,放出的洪水猛獸順著信號一路奔流低吼,在陰暗的角落里悄然滋生壯大。一個念頭涌上來:天底下竟還有人送上門來給她羞辱,那為什么不呢?

    她換上了柔和的調(diào)子:那接下來,你要聽我的話,按我說的做。

    她讓對方跪好,把腿張到最開,用整個手掌開始摩擦,先輕后重,由重及輕。然后換成兩根手指左右撥弄,在突起上打圈,顫動。聽著對方按她要求故意弄出的水聲,她又開口:現(xiàn)在把手拿開,說說你有多濕。我沒允許,不準動。

    很濕,濕得亂七八糟,快要流下來了。

    她腦子里已經(jīng)有了畫面,對方粉紅的xue口現(xiàn)在應(yīng)該掛著一圈亮晶晶的液體,門扉大開明示盛情邀請,一如從前。她扯了扯肩上的被子,放慢了語速問:那說說你在想什么?

    想要。

    去找個東西蹭吧。不準用手。

    不要!我想要你想要你進去求你了。

    她過去還是很吃對方這一套?,F(xiàn)在也有一絲愉悅,卻冷了聲命令:不行。去找,現(xiàn)在就去。我看枕頭就很不錯。她知道對方多半用著柔軟的枕頭,蹭起來無異于杯水車薪,她能想象對方皺起眉頭一臉欲求不滿地看著她,乞求她,好像瀕死之人望見救命稻草??上?,她一向不太偏愛插入式,飛蛾撲火般短暫絢爛,不是女性的特質(zhì),生生不息才是。她并不打算解救她。

    那個人在電話那頭想盡了辦法求她松口,如果裝上尾巴,現(xiàn)在一定搖得跟一朵花一樣。她被自己的聯(lián)想逗笑了,不無惡意地開了口:杜若,你知道嗎,你現(xiàn)在求人的樣子,像一條狗。還是發(fā)情的那種。

    你喜歡的話,我可以是。只要你

    她聽見對方竭力蹭來蹭去發(fā)出的沙沙響聲,一聲比一聲急切,床單和被子估計都遭了殃。她幾乎能看見枕套上浸濕的一小塊,鎖骨上聚起的一大滴,隨著身體胡亂晃動,使她想起在指縫間流汗的檸檬汽水。只是當下光線太暗,她看不清自己的手。

    行了,你想怎樣就怎樣吧。我玩夠了,再見。她掐準了時機,在急促的、亂作一團的聲音中掛斷了電話。窗戶靜悄悄的,雪不知道什么時候停了,她湊過來看,月亮在云層里半遮半掩。也許嫦娥尚在彼處碧海青天夜夜心,她卻已在此處的寒冷和黑暗中殺死了過去的她們,一字一句地,慢條斯理地。她猶自充血的下體算是一條殷紅的注腳。

    說實話,她也不知道對方會想起怎樣的夜晚,甚至連看不看月亮也拿不準。有什么關(guān)系呢?現(xiàn)在月亮已經(jīng)下班了,她又熬過一個無眠的夜晚。湖面的墨色已經(jīng)褪去,路燈的光線已然邊緣模糊,她借著天光依稀能分辨樹枝上新發(fā)了芽,等天氣轉(zhuǎn)暖,該是一派綠意盎然。

    天終于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