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句反對之詞，只說要還女兒個公道，定要揪出背后的兇手報仇。至于兇手是誰，她卻毫無頭緒，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畢竟鄒家素日行事還算低調(diào)，并未與人結(jié)過仇怨。

    鄒青的態(tài)度則頗耐人尋味。屢次勸說，都咬死了不肯答應(yīng)，說孩子來到這世間未滿周歲，生病時已遭了態(tài)度的苦楚折磨，哪還經(jīng)得起這番折騰？便是得知仵作不會傷及孩子身體，也不肯松口半分，又以劉氏行事瘋癲、平白臆想為由，執(zhí)意要撤回訴狀。

    這般情形，未免令人犯難。

    但若劉氏所言屬實，背后之人能買通郎中延誤病情，又令孩子的父親轉(zhuǎn)了態(tài)度，能耐不可小覷，行事也極惡劣。

    沈有望斟酌過后，終是拿了劉氏壓過手印的文書帶仵作去驗。

    結(jié)果不出所料——

    那孩子果真是中毒而夭，極為明顯。

    衙門當(dāng)即扣下鄒青，嚴(yán)審之下，才知郎中逃走的次日，在夫妻倆剛請人寫了訴狀后，便有個出手極闊綽的男子找上他，以五百兩白銀為條件，勒令他撤訴，息事寧人。否則，便令鄒氏家破人亡，再難立足。

    鄒青極為懼怕，只得答應(yīng)。

    ……

    案子的過程就此理清，想追查兇手，卻非易事。

    因?qū)Ψ阶龅锰[蔽——

    郎中拋下家業(yè)后消失無蹤，泥牛入海似的毫無音訊，便是查訪他那些天往來的人，也無甚頭緒。畢竟他是開藥館的，慕名而來的病人不少，毫無破綻可尋。至于給鄒青銀錢的那人，即便面相畫得清楚萬分，也沒旁人見過他的行蹤，似是早有準(zhǔn)備，銷聲匿跡。

    而那毒藥更是聞所未聞。

    沈有望為此很是頭疼。

    萬安縣就那么大點地方，若是尋常案子，捕快們的那點能耐都夠用，但若碰上高人在背后翻云覆雨，絕非縣衙所能應(yīng)對。

    整月過去，案情毫無進展。

    直到紅丸案震驚朝堂，沈有望聽著小皇子夭折前后的情形，連同秘密打聽到的中毒時的形貌，只覺毛骨悚然。

    因兩者癥狀極像！

    鄒家幼女無緣無故地中毒夭折在先，沒多久就出了小皇子的事，恐怕那孩子遭殃，并非緣于鄒家的私怨，而后有人盯上了年紀(jì)相若的孩子，瞧著油店里好下手，便拿那個孩子來試毒！

    若內(nèi)情果真如此，能謀害小皇子的人想遮掩一樁民間命案，簡直易如反掌！

    想通此節(jié)，沈有望坐立不安。

    紅丸案在朝堂掀起了怎樣的風(fēng)浪，他入仕多年，豈會不知？那背后的主使定有通天手眼，詭詐手段，橫遮宮城內(nèi)外，絕非他一介小小縣令所能比的。事涉皇權(quán)之爭，其中的腥風(fēng)血雨遠(yuǎn)超常人想象，一旦卷入其中，便是將闔家都送上風(fēng)口浪尖。

    但案子難道就不查了嗎？

    沈有望當(dāng)然做不到。

    身在官場，聽過太多仗勢壓人、銷毀罪證的事，他怕鄒家的事亦被人輕輕壓下，事先將涉案的供詞、仵作驗查結(jié)果等物單獨藏起，而后想出破案的另一條途徑——京城之大，黎民萬千，為何是鄒家的孩子被盯上？僅因油店里下手方便？

    沈有望深思過后，將目光投向了五仙嶺。

    那里道觀林立，難免有心術(shù)不正之人混雜其中，借著道家煉丹采藥為掩飾，暗中炮制毒藥。

    而鄒家就住在五仙嶺旁，下手極方便。

    想通此節(jié)，沈有望將心思撲向道觀。

    因與其中幾位道長相熟，沈有望便借訪道閑聊之機，探問道門中煉丹配藥的奇談。因著案情牽系，他閑談時格外留意，后來終于得知，五仙嶺有位道長極擅配藥，有許多秘方不為人知，據(jù)說能令人飛升成仙，也可殺人于無形，不留半點痕跡。至于那位道長是誰，卻是再也問不出來了。

    這般明察暗訪，到底驚動了旁人。

    那日傍晚，他便被人約到茶樓，曉以利害，許以重金，勸他切勿深究，將鄒家的案子以瘋婦臆想為由含糊過去。

    沈有望縱不認(rèn)識那人，也約莫能猜到來歷——

    五仙嶺下多是襄平侯謝嶠的產(chǎn)業(yè)，他這當(dāng)縣令的都得避讓幾分，旁人誰敢在謝家的地盤興風(fēng)作浪？而謝嶠既出，足見左相、顧家皆是遭了陷害，蒙冤不白，至于像鄒家這樣受牽連的無辜之人，更是不知凡幾。

    沈有望斷然拒絕。

    沒多久，他便被人誣以貪墨之罪，鋃鐺下獄。

    謝嶠只手遮天，指使人在案子上做了手腳，令他百口莫辯，費盡口舌也未能換來半分清白，反倒被迅速定了罪名。也是在入獄蒙冤之后，沈有望才明白，那些個門庭巍巍的公侯府邸之所以屹立不倒，背后盤根錯節(jié)的勢力、隱蔽狠毒的手段，絕非他這般毫無根底的小官能比。

    牢獄陰暗，磨盡傲氣斗志。

    謝嶠便是在那時露臉，勸他認(rèn)命。

    因新任的萬安縣令未能找到鄒家案子的卷宗，謝嶠心存忌憚，便以沈蔻母女的安危為由，逼他交出查到的所有證據(jù)。

    沈有望豈會屈從？

    以利相交者利盡而散，他若當(dāng)真交了那些東西，謝嶠在毀尸滅跡后再無顧忌，想碾死沈家人輕而易舉。遂拼了渾身的傲骨膽氣，將手里藏著的七分證據(jù)說成十分之勢，說他已將此事秘密托付于江湖朋友，而后與謝嶠談了場交易——

    若妻女無恙，則證據(jù)永不見天日，彼此相安無事。若沈蔻母女和他的性命有閃失，自會有人翻出證據(jù)，拼個魚死網(wǎng)破。

    那架勢，是紅了眼拼命的。

    謝嶠連番威逼，再無絲毫用處。

    因彼時紅丸案余波未平，謝嶠到底怕橫生枝節(jié)得不償失，便息了殺人滅口的心思，只命人盯著他南下，時時監(jiān)看。

    大半年一晃而過，直到楊凝的人到來。

    第33章 內(nèi)亂   若與穆王聯(lián)手，能否鏟平這座府邸……

    舊事徐徐道來, 聽得沈蔻膽戰(zhàn)心驚。

    晨光初照，透紙窗而入，映得滿屋明媚燦爛。

    她白著小臉兒, 半晌說不出話。

    倒是江徹見慣宮廷險惡, 聽謝嶠拿尋常人家的無辜孩子來試藥，也沒覺得意外, 只露厭惡之色, 令那雙原就清冷的眸子愈發(fā)冰寒，望之令人生畏。蠟燭早已燃盡，就連續(xù)了多遍的茶水都已涼透, 他瞥著沈蔻緊攥的手指, 道：“故事聽完了, 還不困嗎？”

    他這一提醒, 沈蔻倒是想起來了。

    從昨夜?jié)M心驚喜地見到父親, 到父女倆閉門單獨敘話, 再到父親被說服后和盤托出，不知不覺間竟已過了整夜。

    倦意被他勾起, 她捂嘴打了個哈欠。

    沈有望揉了揉她腦袋, “廂房里有床鋪, 先去睡會兒吧，我跟穆王爺還有些事要談。”

    “不用了, 待會還得趕路呢。”沈蔻耷拉眼皮。

    “明日再動身。”江徹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