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男人的表情無辜到略顯癡傻，目光在曾紐身上兜轉(zhuǎn)了好幾圈後，才開口，「??！你是院長，對吧？昨天我們見過了……呵呵，真不好意思，年紀(jì)大了，記性有點變差了?！?/br>
如遭當(dāng)頭一棒，曾紐困窘又心痛到極點，依稀記起醫(yī)生昨日的囑咐後，他撐起苦澀的微笑，「是，我是這家醫(yī)院的院長，老板……其實我是你的……我和你是……」

難以預(yù)估，幾個關(guān)鍵詞語在多次離開嘴唇前都被曾紐硬生生地吞回。凝視男人此刻平和卻恬淡的幸福笑容，曾紐實在無法只顧自己的利益，殘忍地述說出他們的真實關(guān)系。

可是……不說清楚，老板就會真的視他為陌生人。曾紐一咬牙，下定狠心，再次開口，「老板，你先平靜一下，慢慢聽我說，其實我們……」

「院長，我的身體真沒什麼問題了。難道就不能讓我早點出院嗎？」嚴(yán)斯謹(jǐn)純良的微笑一閃即逝，卻在曾紐心中留下深深烙印。

「這件事等會再說。老板，先聽我說另一件事，我們……」

「我難道是得了很嚴(yán)重的病嗎？」男人又一次突兀地截斷曾紐欲出口的言辭，眼底染上些許的恐憂，「是這樣嗎？我覺得我用力思考問題時，腦袋就會痛。我……難道染了什麼不治之癥？」

「當(dāng)然沒有！」曾紐毫不猶疑地答道，也不解對方為何無由出現(xiàn)這種自我倒霉的念頭。

「可是……要想事情的時候，尤其是想一些好像存在但又不記得的事時，腦袋很痛，心臟也會跟著痛……我真的沒得什麼怪病吧？」

此番全然信任他又坦白所有不安的男人，對曾紐而言，真如稀世寶物。曾紐感到已消失良久的信任感正在他們之間逐漸堆砌──盡管男人的態(tài)度略顯不成熟，但曾紐仍欣喜若狂地徜徉在這美好的信任之語中。

「放心，老板，你的身體沒問題。還是先聽我說……」

「既然沒問題，那就趕快讓我出院吧！我必須回去，立刻回去！」

「……你到底急著回去做什麼？」曾紐本身不是什麼好耐性的人，四年前對老板討歡獻好是因為他沈浸在「小牛」的角色中不可自拔，而弄假成真後，他又因一心要挽回往日的過錯，才一遍遍低勢相待?？啥?，那個老板不復(fù)存在，現(xiàn)於眼前的是一個只當(dāng)他為陌生人的「老板」，曾紐自然相當(dāng)不悅，脾氣也難以克制，這問句陡然提高了好幾個音量，口吻也煞是煩躁。

「我……我要回去看超市啊！我有一間超市，那里只有我一個人打理，我不能離開它……」

「只是一間超市而已！值得你這樣鬧個不停！」心口有無端的火焰在竄燃，曾紐沒控制好情緒，語氣越發(fā)兇惡起來。

「……你不懂?！鼓腥怂坪醣辉~吼得有些畏懼了，吶吶地垂下頭，手指絞著被褥，「我的妻子五年前去世了，我們一起經(jīng)營了一間雜貨鋪，她離開後，我投入所有積蓄，才建成了這家便民超市……它對我來說，就是我和我妻子的共同回憶……」

仿佛喉嚨口隨時都要噴發(fā)出一股鮮血，被怒氣與傷心攻擊的器官也立刻會四分五裂，曾紐怔忡半天，都無法從男人剛才略為靦腆的憂愁傾訴中回過神來。

──回、憶？！那是什麼東西！那是什麼該死的東西！曾紐頓覺頭暈?zāi)垦＃铧c破口大罵，又欲仰天長笑。

不記得他的老板，也抹殺了他們之間記憶的男人，居然在他的面前，戀戀不忘著一個已死了那麼多年的女人，到現(xiàn)在還會露出猶如沈浸愛河的羞怯神色……男人惦念著他與妻子的「回憶」，卻將他與他之間的愛恨歡痛，悉數(shù)忘卻！

意識到受傷的靈魂回到體內(nèi)時，曾紐也才發(fā)覺，他的手已激狂地捏住男人的肩頭，搖個不停，并大聲呵斥，「老板！拜托你！趕快想起來，快想起來！不要再說你的妻子了！我，你只能記得我??！你怎麼可以忘記我？怎麼可以忘記我們的事……」

胡言亂語到最後，曾紐已分不清他到底還咆哮了什麼內(nèi)容，只隱約明了，視野中男人的面容潰不成軍，幾分鍾前的祥和與清凈都不復(fù)存在，表情全被恐慌與錯亂替代，還有深深的迷?！?/br>
「我、我……我不知道，我不記得了……你在說什麼？別逼我……頭好痛……你放開我、放手！」

緊隨曾紐的狂言瘋行，嚴(yán)斯謹(jǐn)也被逼入絕境，臉孔扭曲，大力擺頭，眼角流出痛苦之色。

「老板，快想起來，快??！」

「放手！放手！別逼我……」

「老板！老板！」

「……啊──」男人毫無預(yù)警地張大嘴，發(fā)出一聲驚恐而慘絕的尖叫。

曾紐聽見了，耳膜也若被震傷，可仍是不松手──他不愿讓男人從指間逃走……

「院長，院長，快松手！嚴(yán)先生的情緒還不穩(wěn)定，要趕快讓他鎮(zhèn)靜下來，請讓開……院長……」

茫然若失地呆立到一邊，曾紐悲傷地望著手腳都在與醫(yī)護人員扭打的男人，又目睹對方被注射藥劑、漸漸安靜、最後入睡的過程，眼角不覺微微濕潤。

「他怎麼樣了？」坐在病房門口的長椅上，曾紐詢問醫(yī)生。

「剛才醒過來了，似乎對之前和院長爭執(zhí)的事，已經(jīng)記不得了……」

「嗯……」曾紐深感挫敗地一笑，只覺男人是真準(zhǔn)備被將有關(guān)他的點滴都從腦海中拔除，「還有說什麼嗎？」

「雖然已經(jīng)說服嚴(yán)先生繼續(xù)留院觀察，但他仍在反復(fù)講一個超市的事，似乎非常擔(dān)心……」

「我知道了?！共恢伸犊謶只蚴桥橙?，曾紐擺手暫停了對方的匯報，暗中只不樂意再次提到「妻子」二字。

「看著他，絕對不能讓他離開病房半步，知道嗎？」

「是?！?/br>
渾身無力，心靈更為倦乏，曾紐一面踩著返回辦公室的步伐，一面掏出手機，神色凝重，「是我，曾紐，替我辦件事……對，就是那塊地……那里還是間超市？……很好，無論多少錢，都給我買下來，對了，還有將招牌換成、換成……便民超市。」

第21章

大概是受老板昨天那一尖叫的影響，曾紐不僅心耳被震傷，連大腦也跟著一并短路了──隔日上午，他便親自駕車，接老板出院回家。

嚴(yán)斯謹(jǐn)坐在副駕駛座的位置上，眼瞳總是盯著窗外，卻怎樣都不愿與曾紐多說一句。

青年有些氣結(jié)，但也無計可施，就只能憋屈地獨自開車。

超市已經(jīng)買回來了，可男人現(xiàn)今的確住在雜貨鋪那的房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