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不是他設(shè)計好的。他摘抄設(shè)計了好久的臺詞，演練了好幾遍，這會兒一個字都不記得。本來他的語氣應(yīng)該更穩(wěn)重一些，但顧一銘現(xiàn)在顧不上那些。他很鎮(zhèn)定地望著方曉，全副心神都集中在方曉身上。

方曉半天才找回來被顧一銘三言兩語帶飛的邏輯。顧一銘向他告白，這事情的轟炸性堪比方曉小時候拜山放爆竹。嘩啦噼啪，冬眠的群山都被吵醒了，小鹿成群結(jié)隊往下沖，兔子慌不擇路撞上了樹。

他順著顧一銘的話想了想，仿佛真的沒毛病。先說喜歡的是他，隨便撩人的也是他，甚至被輕薄這一下都是他自己先湊上去的。但方曉覺得自己超無辜了——顧一銘比他小九歲，大概率是個異性戀小概率還沒啟蒙什么叫戀，還是他的小男神。在方曉心里，他們就像南飛的候鳥與偶然同路的噴氣式大飛機，只能神交，rou｀體上有生殖隔離的。方曉怎么也沒想到顧一銘的思維奔逸至此。

他徒勞地張口幾次，都沒能組織出合適的話語，最后訥訥道：“我是你的粉絲?！?/br>
“你是同性戀，”顧一銘盯著他，眼神專注，“方曉，我覺得你是真的喜歡我。”

方曉震驚：“你怎么知道我是？！”

顧一銘惱他沒重點，說：“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喜歡我?！?/br>
“……小顧，有沒有人告訴過你，這么說話，容易挨揍。”

“你要揍我嗎？”

“不。”

“那你喜歡我嗎？”

“……”

方曉艱難道：“作為粉絲，我喜歡你?！?/br>
顧一銘沉默地看著他。

方曉做了一次深呼吸。他很震驚，心里有一千個問號，九百個被震驚到宕機，九十個在懷疑今天是不是愚人節(jié)，九個在質(zhì)疑顧一銘的理智，只有最后一個唰地站直成感嘆號：就在剛才，小顧跟你告白了，你得說點什么。

必須說點什么。方曉不想對他造成任何打擊。

他字斟句酌，語速極慢：“小顧，是這樣的……我很喜歡你，只要你還在賽場，或者只要你還喜歡射擊，甚至你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是了，只要你還活著，世界上有你這樣一個人，就足夠作為我的慰藉。我對你……不是浪漫關(guān)系的感情，不是那種……獨占欲的喜歡?！?/br>
方曉說完，整個客廳都陷入了沉默。怦然的心跳聲和緊張的呼吸聲忽然都消失了。顧一銘過了一分鐘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他都不知道自己是用哪里發(fā)聲的：“你確定嗎？我覺得不……你不像是粉絲。胡夢雪說粉絲不是這樣的……方曉，你是同性戀，你說喜歡我，你很照顧我，你明明是在追求我。我——”

他語無倫次了一小會兒，又沉默下來，再開口時，只剩下了最后的確認(rèn)：“……真的不行？”

方曉明顯猶豫了一下，但只是在措辭上。他的語氣里含著一種柔軟，其中的語義卻堅定無疑：“不行?！?/br>
顧一銘走了。

方曉留他，但顧一銘覺得留下太尷尬了。他走在傍晚的風(fēng)雪里，雙手揣兜，低著頭想心事。他們上午的練習(xí)還是抗壓。李葉青心理素質(zhì)最好，問秦山為什么不按韓國隊的來，把射擊靶放在真人身上練抗壓，被秦山黑著臉批評了一頓。秦山說這個事做了就回不來了，能打的的確能打，不能打的這輩子上射擊臺都會想著這個事，都會手抖。顧一銘代入方曉想了一下，覺得確實不能下手。

可是方曉很能下手。他就這么直截了當(dāng)?shù)卦陬櫼汇懶目陂_了一槍。

顧一銘想，方曉真的不喜歡他。

人生三大錯覺，最可怕的無疑是“他喜歡我”。

顧一銘很不甘心。但他沒什么辦法，他的射擊一如既往穩(wěn)定，都沒有借口可以請失戀假。顧一銘的日練習(xí)量是固定的，周日補上周六請假的訓(xùn)練量時賭氣多打了一半，依然穩(wěn)定在10.3環(huán)。太沒道理了。他之前明明沒有這么不開心，還打不到這個成績的。射擊不是說修心嗎？成績卻并沒有真實反映他的心路歷程。

洗澡的時候顧一銘好好思考了這個問題，無果。他很生氣，主要在氣自己的誤會，順便也氣方曉不喜歡他。但他其實不是特別地難過，沒有去旅游之前那種絕望感。顧一銘想不明白，便錯以為是他喜歡方曉不如喜歡射擊多。這樣一想，方曉的拒絕就好接受多了。顧一銘沒有付出足夠的感情，他還有努力的余地。

顧一銘沒追求過誰，也不知道愛情里付出和回報是沒有道理可言的。他沒有經(jīng)驗，只擁有全副熱情。他就借著這熱情地開始策劃接下來的追求方案。顧一銘想，他之前也是不喜歡方曉的，但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喜歡上了。方曉都沒有真情實意地追求他，他就能喜歡上方曉，那他真心追求方曉的話方曉沒道理不喜歡他……吧。

顧一銘想到這里，覺得應(yīng)該先征求一下方曉的意見。他是直覺型選手，說走就走、想到就做的性格。李葉青還在換項加訓(xùn)中，顧一銘濕噠噠地沖出了浴室，一頭還沒洗干凈的洗發(fā)露泡泡淌了一路的水。他拿了手機又沖回洗澡間，給方曉撥了個電話。他原先還有點擔(dān)心方曉會不會不接他電話——他們隊助理教練特別喜歡轉(zhuǎn)發(fā)的感情咨詢朋友圈文章經(jīng)常寫這樣的情況，不過方曉接得很快。

方曉說：“小顧？”用的是一種刻意表現(xiàn)出輕松的昂揚語調(diào)。

顧一銘直奔主題：“方曉，你還是不喜歡我嗎？”

他聽見方曉嘆了口氣。可能是手機進水了，方曉說話的聲音里夾雜著滋滋的電流聲，顧一銘聽出來他話里有些無奈的意思：“我說過了，作為粉絲，我喜歡你?！?/br>
顧一銘說：“作為同性戀呢？”

“……”

方曉深吸一口氣：“小顧，我說實話，你別受打擊——”

“我喜歡你?！鳖櫼汇懘驍嗔怂脑?，“你有男朋友了嗎？”

“沒有，但是——”

“那就好?！鳖櫼汇懺俅未驍嗨?/br>
“方曉，我喜歡你，你暫時不喜歡我也沒關(guān)系?！鳖櫼汇懞苷J(rèn)真地說，“我想追求你，你愿意嗎？”

方曉遲遲沒有說話。連呼吸聲都聽不到，只有滋滋的電流聲伴隨著噴頭的水流聲。

顧一銘在這樣的沉默中耐心地等了好久，久到浴室的蒸汽悶得他都頭疼了，才察覺不對勁兒。他拿開手機一看，屏幕已經(jīng)黑了，按鍵也按不亮。屏幕上一層水霧昭告了罷工的原因。

……該換手機了。顧一銘想。

這回得買個索尼。

第17章Mr.Left

沒有手機就不能刷朋友圈，也不能聯(lián)系方曉，連把之前的話問完都做不到，顧一銘的這一周過得非常艱難。他在網(wǎng)上買了支新手機，然而物流出了點兒問題，他的快遞去云南旅游了一圈，還得好些天才能到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