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重臣已對自己表明忠心的現(xiàn)在，承康仍舊感到一絲心慌。

為了掩飾這翻騰不已的心緒，承康站起身，輕輕咳嗽了一聲，似是在欣賞窗外竹影一般轉(zhuǎn)過身去。

承啟淡然的輕輕吹著手中的龍鳳團茶，似是嫌它溫度過高一般輕輕嘗了嘗，又蹙了眉。

承康猛的回過頭來，一陣微風(fēng)撫過，窗外的竹影動了動，落在他的臉上，透著幾分陰晴不定。

“此時此刻，二哥還打算大權(quán)獨攬么？”

咬著牙吐出這幾個字，踏進福寧殿前便有將一切都攤牌的覺悟。不錯，承啟仍是皇帝，但那有什么用？他身邊的太監(jiān)、侍衛(wèi)首領(lǐng)、臣子多多少少都收過慶國公府上送出的禮物錢財，一個孤家寡人的皇帝他又能做的出什么？！

承啟注視著自己的弟弟，他的弟弟正目不轉(zhuǎn)睛的瞪著自己手中的汝窯瓷杯，似是擔(dān)心那瑩白如玉的瓷杯落地后這殿內(nèi)便會涌出無數(shù)刀斧手。弟弟的衣衫下，有什么東西奇怪的鼓了出來，大概是他所攜帶佩刀罷？

“你要如何？”

承康向前邁了一步，逼近承啟。

“我要你……讓我攝政?！?/br>
他仍是心虛了。承啟在心里輕輕的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那不行?！笔种械牟栌行隽?，承啟將它送到嘴邊，恰到好處的溫度令他眉頭舒展開來，笑容也隨之露了出來。

承康的手摸向了腰際。

“那不行，”承啟微笑著，“我還不想死?！?/br>
“若是讓你攝政，我這個皇帝從此便要防著宮人送上來的茶飯，防著夜里的刺客，日日夜夜不得安眠?！背袉⑹种械牟璞p輕放到了精致的炕桌上，再也不看承康一眼，“你我本是一奶同胞，我也不愿讓你下了這個狠手，以后難見母后與先君。”

摸向腰際的手停住了。

“承康，你可還記得，當(dāng)年我訓(xùn)斥你那一句？”承啟終于抬起了眼。

“哪一句？”

“你與端睿曾用諸侍衛(wèi)打賭，假充有刺客行刺，端睿輸給你一把短刀。那時你說要將諸侍衛(wèi)救駕的功績上奏父皇，恰好被我撞到，我對你講身在皇家豈可話同兒戲，不知你可還記得此事？”

“自然記得?！蹦且蝗盏氖虑樨M能簡單抹去？被哥哥說成連女孩兒都不如，自是這一生的奇恥大辱。

“記得便好?！背袉⒌哪抗饽曋锌?，“既然記得，現(xiàn)在可做的到？”

“自然做的到?！辈恢袉⒃谫u什么關(guān)子，承康咬著牙，吐出這五個字。

“既然做得到?！背袉⑸钗豢跉?，面露笑容，“你給我環(huán)環(huán)，我給你玉璽?！?/br>
“你……舍得？”

“不過是一塊石頭，又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玉璽你得了，我從此不過與普通人一般，就如這路邊的螻蟻，對你再無威脅?！北”〉淖齑搅鞒鲎屓诵捏@的話語，承啟面上的平靜承康似是從未見過。“你國事從此必會繁忙，也沒必要再分出心力應(yīng)對我，于你于我均是一舉兩得，豈不好？”

那雙被宮人仔細侍奉，瑩白潤澤的手掌從黃綾袍袖中伸了出來。

“你若應(yīng)了，便與我三擊掌，以此為誓?！?/br>
一場交易，自此塵埃落定。

64.每歲煙花一萬重



醒木落下發(fā)出一聲脆響，敲得承啟的心頭不由也跟著顫了顫。扭過頭去，卻發(fā)現(xiàn)環(huán)環(huán)正牽著他的手怔怔的望著自己的臉。

“爹爹，你手心都是汗?！迸畠郝曇羟宕?，透著天真無邪。

“哦?！背袉⑿α艘幌拢瑥沫h(huán)環(huán)手中抽出手來，拍了拍她的發(fā)頂，“這段書真好聽，爹爹也聽得入迷了?！?/br>
環(huán)環(huán)小嘴動了動，似是要說什么，卻見胖胖的茶博士笑容滿面的擠了過來。

“客官若覺得這段書好聽，不妨買本書回去細看？”茶博士一面說，一面遞上一本薄薄的冊子。冊子封面是不大優(yōu)美的行書寫成的標題——，也不知是哪位落魄文人的手筆。封面上，是版刻的粗糙線條畫，一名將軍模樣的人物正橫刀立馬怒目而視，在他身后，翻動的戰(zhàn)旗遮住了萬里江山。

承啟不由就怔了，茶博士以為他在躊躇，忙又游說道：“這書可是眼下京師賣的最好的，不瞞您說，比那笑笑生的春情卷子賣的還要好幾分呢！”

衣角袍袖動了動，承啟低下頭，環(huán)環(huán)正眼巴巴的看著他，又看看那書。承啟心里嘆了口氣，掏出錢來遞給了茶博士，茶博士歡天喜地的謝了，承啟的手中便多了這么一本他這一輩子都沒見過的粗糙民間故事。

粗糙的又何止是故事？那字，那畫，那紙張那裝訂，沒有一處不透著粗糙，承啟的手指慢慢劃過并不柔軟的毛邊紙，撫過封面人物的臉，粗糙的紙張質(zhì)地扎的他手指微微疼痛，眉心也不由就蹙了起來。那畫里的人，橫眉怒目眼如銅鈴，就像廟里的神像一般氣勢磅礴卻冷冷冰冰，而且，那人物長得一點也不像他。

王淳長得是什么樣子呢？承啟努力回想著，卻怎么也想不起來，只記得那時時刻刻落在自己身上的熱切目光。王淳的臉似乎已經(jīng)模糊了，這許多年里，一直是王淳看著他，王淳追著他，他卻不曾回過頭去仔細看一看……那時候，仍是太過年輕呵！

承啟微微嘆了口氣，拉著環(huán)環(huán)站起身，“回去了”。又要回到那重重的宮墻中去，又要去見那些心口不一的臣子們，又要回到那一成不變的日子中去，過了今天就是明天的日子，從生到死，一眼便能望得透透的日子。眼里有些什么東西滾動著，要在回到那宮墻之前拭掉它們，它們不適合那里，就讓它們留在民間吧。

二人出得茶樓的門，天空不知何時已飄起了微微的細雨，牛毛一般吹在衣衫上，涼涼的帶著幾分讓人清醒的冰冷。在茶樓門口候著賣油紙傘的小販一見到承啟出來便立刻湊上前兜售他手中那粗糙的油紙傘，承啟默不作聲的買了一把，撐了起來，拉過環(huán)環(huán)。淡青色衫子、文士模樣的男人與他小女兒的身影便隱在了那一方油紙傘下。

環(huán)環(huán)手中一直抓著那本粗糙的，她還不識字，卻把那本書寶貝的什么似的，連睡覺也不肯放下。這一天真是累呵，小丫頭在回宮的路上便撒嬌似的嚷著腳痛，然后理所當(dāng)然的坐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得意的什么似的，自己也寵溺的讓她任性著，這多不合規(guī)矩，自己明明是皇帝，卻任由女兒騎到了頭上。

不過，這畢竟不是在宮里，在這京師的大道上，沒有誰知道自己就是永平朝至高無上的天子，自己在路人的眼中也不過是個過分寵愛女兒的父親。

承啟想著，嘴角不由就勾起了弧度。他輕輕從環(huán)環(huán)手中抽出那本粗糙的故事，仍是扎手的疼。回到宮中了，這本來自民間、不合時宜的書就該一張一張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