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奏著手中的玉笛。那人聽聞腳步聲，抬起頭朝巫燁看去，英俊的臉上浮出一絲寵溺的微笑：“寒仲?！?/br>
正是半夜酒醒的司皇寒鴻。

有點出乎意料，稍稍一思忖，卻十分合乎情理，司皇寒鴻不僅帶兵打仗一把好手，舞文弄墨吹笛之類的也算得上頗有心得。兩人對看一眼，巫燁輕盈躍起，眨眼便落到屋檐之上，坐到了司皇寒鴻身旁。

“剛剛那曲是……明月千里寄相思？”巫燁轉(zhuǎn)轉(zhuǎn)眼珠，半晌低笑，“不過嫂子就在身邊，‘寄’可不必了……”

“你個混小子！什么時候?qū)W會這樣跟你兄長說話了。”司皇寒鴻笑罵道，“……不過是音兒常吹，時日久了，剛剛一時半會，竟只想的起這首。”

“哦?！蔽谉罟首骰腥淮笪虻闹刂攸c點頭，然后補了句，“說起嫂子，三哥你大半夜不好好陪著人家，一個人跑這故作風(fēng)雅卻是何故？”

結(jié)婚三年，真算起來，身旁這人待在妻子身邊的時日加起來也絕超不過半載，此次回京，從權(quán)謀角度來看，對于司皇寒鴻，是一次被迫消減羽翼，剝奪兵權(quán)的遏制，但從另一個角度上來說，對于柳鳳音而言，倒真是個實實在在的好消息……

而身旁這人，如此美好長夜，有嬌妻在側(cè)，卻跑到著偏僻小院迎風(fēng)吹笛，說其故作風(fēng)雅，倒也確實。

“她照顧了我大半宿，也該好好休息了?！闭劦叫膼鄣娜?，司皇寒鴻眼神瞬時溫柔了下來。那似水溫柔落在眼中，巫燁只覺心口突然尖銳的疼起來，幾乎讓他喘不過氣……

“至于你三哥我，夜半酒醒，難以入眠，吹個曲子來解解悶，也叫故作風(fēng)雅了，哈？”司皇寒鴻不滿的瞥一眼身旁的弟弟，伸手撫上那一頭長發(fā)，大力揉了幾下。

巫燁被他突如其來的襲擊搞得郁悶，心頭那股疼痛也因此淡了幾分，輕瞥一眼過去，卻剛好被扭過頭看著他的人撞到其中的不滿，當(dāng)下心情大好，哈哈哈的笑出聲來。

……

巫燁的出現(xiàn)，剛好消解了司皇寒鴻的無聊，許是還殘留著一些酒意，對著巫燁，平日里絕對和多話這兩個字沾不上邊的人，仿佛要一股腦倒空自己滿腹的思緒，亂七八糟什么的都扯出來聊。從兒時宮中兩人的偶然相識，到玄朱城內(nèi)大街上對柳風(fēng)音的驚鴻一瞥，從戰(zhàn)場上的生死搏命斗爭，到各地官場上的黑暗內(nèi)幕，從達(dá)官貴人家的奢華生活，到邊關(guān)百姓的艱難度日……

夜色愈發(fā)濃重，就連蟲鳴聲也少了不少，司皇寒鴻還意猶未盡，沉醉在講述一次夜襲狄人大營的奇謀中。巫燁嘴角含笑，間或嗯答一兩聲，或者偶爾提出一兩個問題，盡足了一個聽客的本分。

“……寒仲你是沒見，那火燒起來時，狄人還在呼呼大睡呢哈哈哈……”

“……嘖嘖那童辛小小年紀(jì)，一把長槍使得剎是好看，就連你三哥我看了都要甘拜下風(fēng)……”

“……后來她哥哥從軍，在張寧手下效力……”

“……”

好半天，司皇寒鴻終于傾倒完了，長長伸了個懶腰，撐在身后，抬頭看向星光柔和的夜空。

巫燁側(cè)頭看他，眼中淡定平靜：“三哥說累了？”

“嘿嘿?！迸d致完了，也突然意識剛剛有多么……司皇寒鴻摸著頭笑了笑，轉(zhuǎn)向身旁的白衣青年，感嘆道,“有個弟弟真是好啊——”

“有個哥哥也不錯。”巫燁莞爾，“雖然這個哥哥有點話癆的傾向?！?/br>
“話癆？……咳咳?！彼净屎櫟涂瘸雎?，英俊的面上出現(xiàn)可疑的紅暈，不過很快被他掩蓋了過去，打了幾個哈哈后，他沉默下來，開始安靜的看星空。

巫燁起身移了移，和司皇寒鴻坐得更近了，也學(xué)著他的姿勢，雙手撐后仰頭看向頭頂。

宛若潑墨的遼闊夜空上，點點星光斷斷續(xù)續(xù)的聚起連成一條橫亙天幕的銀河，從南綿延至北，或明或暗、或疏或密、或大或小的無數(shù)明珠鑲嵌其中，形成一幅壯觀的夜景圖……

黑夜沉靜涼爽，遠(yuǎn)離白日喧囂與嘈雜，遠(yuǎn)離觥籌交錯下的勾心斗角，耳目雙清，通體順暢……遙望低垂的銀河，前塵往事與重生后的諸事一幕幕在眼前回放，半晌，巫燁側(cè)頭看向身旁的司皇寒鴻，只見他英俊的面容上是完全的放松，察覺到巫燁的目光，扭頭對他展顏一笑，淡淡星光落入的金棕色眸子充滿了無盡的寵溺。

心臟在不受控制的狂跳，巫燁低低嘆出一口氣，明知那不是自己的感情，卻依然可以從中體會出暮寒仲對于司皇寒鴻的愛戀的十分之一二……心思百轉(zhuǎn)，巫燁突然開口：“三哥?！?/br>
“嗯？”

“……你還記得……你十六歲那年，在崇政殿前說的那一番話么？”

司皇寒鴻一怔，記憶飛轉(zhuǎn)，恍惚間，那時的話語在耳邊響起……

「寒仲，高祖神威創(chuàng)我大胤基業(yè)，至今八十余年矣。宣文兩帝更是勤勤懇懇，寬宏用忍，知人善用，經(jīng)文昌五年推行變革，二十余年，致力于朝政改革、整飭吏治、平均賦役……終使我國庫漸豐，內(nèi)外安定……」

黑暗中，小小英武少年站在崇政殿上，手指寶座，雙目瞻瞻，朗聲高談。

「終有一日，我司皇寒鴻定會登上這九龍寶座，使我胤國國庫充盈、百姓富足；路無凍死、家有余財；倉廩即足、貨殖興焉！」

…………

年少時的記憶如潮水一般涌入，司皇寒鴻淡淡笑了，笑容蕭索，帶上幾分悲涼，半晌，才低低出聲：“記得，我從未有一刻忘記?！?/br>
隨即，他又低嘆一口氣：“可笑當(dāng)時年少，不知天高地厚與人世冷暖，只憑一腔熱血與滿腹經(jīng)書，便妄想指點江山，叱咤天下……”

然而你卻不知，正是那時的豪言壯語，卻讓暮寒仲在心中記了十年……巫燁垂眸，不知何時握緊的拳正在微微顫抖……

“那就好?！蔽谉铋_口，腦中，暮寒仲消逝前的那句話在不斷的盤桓重復(fù)，夾雜著體內(nèi)此刻涌出的諸多情緒，將他一點點湮沒。

纖細(xì)修長的手指慢慢張開，巫燁的目光一寸寸在上面滑過……

“三哥的理想，我會全力相助。無論有誰妄想阻礙，我都不會讓他得逞！”巫燁猛然抬頭，口氣決絕，灼灼盯向司皇寒鴻的雙眼平靜無波，然而其中蘊含的勢在逼得卻無法撼動。

“……什么‘妖瞳’、‘蠻族血統(tǒng)’都是狗屁……”俊美的面孔上浮現(xiàn)一抹不屑的冷笑，“那些老糊涂的言論，愚蠢可笑，三哥權(quán)當(dāng)笑話，聽聽就忘……”

司皇寒鴻母妃是西域小國獻(xiàn)上的歌姬，一張艷麗容顏，名噪一時。也曾得云烈帝極致寵愛，可惜后來難產(chǎn)而亡。而司皇寒鴻，生來異瞳，從小因此，不知受過多少鄙視白眼……哪怕至今他已戰(zhàn)功赫赫，種種譏諷不屑，也并未因此消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