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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樞笑道:“你如今也越發(fā)地懶了,叫你動(dòng)一動(dòng)手比登天還難。” 我屈膝道:“娘娘就饒了微臣這一回吧。” 玉樞凝目道:“念在你大病初愈,且饒過你?!庇谑切∩弮簩⑹犷^的物事都搬了出來,命人一前一后捧著牡丹鈕纏枝雙獅雙鸞菱花鏡。十來個(gè)宮女捧著熱水熱巾、茶水點(diǎn)心、刨花水、茉莉頭油、白玉櫛梳、羊角篦子、束發(fā)銀針、素銀簪環(huán)、白色絹花等物,另有兩個(gè)丫頭專管遞東西。眾人圍了半圈,次第向前,鴉雀無聞。小蓮兒十指尖尖,俱染了蔻丹,翩然如飛,如亂紅輕舞。 玉樞見我呆看,便笑道:“每天梳頭的時(shí)間那么長,在屋子里得悶死。我倆在家里的時(shí)候,也常在院子里梳頭的,還記得么?” 我笑道:“是。只是那會(huì)兒既沒有這樣好的手藝,也沒有這樣大的陣勢(shì)。” 玉樞道:“小蓮兒的手藝也是在漱玉齋調(diào)教出來的。你既來了,就讓她為你重新梳頭?!?/br> 我忙道:“罷罷!一天梳頭也鬧不清楚,有這工夫,不如睡覺。” 發(fā)髻將將挽好,宮人正在插珠。玉樞不敢亂動(dòng),直立端坐,僵得像根柱子,只一味咧嘴笑斥:“你就是懶!”忽然神色一收,凝神道,“小蓮兒你聽,是不是晅兒又在哭了?” 小蓮兒側(cè)頭聽了聽道:“確是四皇子殿下在哭。” 玉樞神色焦急,就要起身。我忙按住她道:“你別慌,我替你去前面看看。”一轉(zhuǎn)身已見兩個(gè)乳母抱著高晅走了過來,一個(gè)道:“娘娘,殿下哭鬧,吵著要白嬤嬤呢?!敝灰姼邥t穿著白色小襖,眼淚口水沾在胸前。玉樞抱過兒子,輕聲哄勸半晌,這才止了哭聲。 待乳母將高晅抱走,我好奇道:“白嬤嬤是誰?” 玉樞目送兒子走遠(yuǎn),滿臉憂色。小蓮兒跪在玉樞腳下用熱巾子擦拭玉樞胸前的淚水和涎水,轉(zhuǎn)頭道:“白嬤嬤是服侍四殿下的乳母,素日殿下最喜歡的,一刻也離不開。十幾天前被簡公公帶去了,殿下記性好,到如今都還記著呢?!?/br> 我恍然嘆息:“原來是她……” 玉樞也無心梳頭了,只隨手揀了一枚小小的梨花別在鬢邊,草草瞧了瞧鏡子,便命眾人都退了下去。小蓮兒拿了一個(gè)錦墊放在青瓷磚上,玉樞向我招招手,示意我坐在她身邊。我扶一扶她鬢邊的梨花,微笑道:“我剛進(jìn)宮那會(huì)兒,弘陽郡王殿下貼身的乳母王氏犯了錯(cuò)被打發(fā)出宮去,殿下初時(shí)也百般不適。但只要有得力的人代替她,日子久了自然便淡忘了?!?/br> 玉樞搖頭道:“你不知道晅兒的牛心左性,他一哭,我便心疼?!苯又跣踹哆墩f了許多生育的艱難,一面自嘆自怪。我淡淡笑著,默然不語。玉樞抱怨為子女心痛,卻不知這樣的心痛是我畢生不可得的經(jīng)歷。聽久了,我有些不耐煩,忍不住打斷她:“jiejie,那個(gè)白嬤嬤就是皇后的人么?” 玉樞一怔,道:“白嬤嬤?我不知道。是簡公公將她帶走的,再?zèng)]回來過?!?/br> 我又問:“她后來怎樣了?” 玉樞道:“大約是杖斃了。” 我笑道:“jiejie好像并不在意這個(gè)白氏。” 玉樞道:“那時(shí)候你還在掖庭獄,我只擔(dān)心你。況且她既是個(gè)jian細(xì),我還在意她做什么呢?”她低頭將手中的帕子擰成一朵花,扣在白玉鐲子里,百無聊賴地端詳著。四片輕盈的花瓣覆在她潔白的手背上,青線蜿蜒如花芯中娓娓吐露的私語。玉樞嘆道:“皇后也是可憐。也不知道怎么就查起jian細(xì)來,各宮都搜了一遍。聽說用刑厲害得很,被抓去的無一生還。你說這其中有沒有被冤枉的?” 我詫異道:“皇后生前曾逼迫jiejie,jiejie倒覺得她可憐?” 玉樞道:“皇后對(duì)我有誤會(huì)才會(huì)那樣問我,況且她也沒有把我怎樣。人都去了,還提這些舊日恩怨做什么?”她側(cè)身摘了一片葉子比在腕間,憮然道,“我只是可憐兩位公主罷了。” 多年的恩仇在我心中雖已淡到茫然,卻從未消泯。我雖不會(huì)陷于仇恨,卻也從未想過去原諒誰。仇恨會(huì)蒙蔽雙眼,令人看不清前方的路途。無故諒解更是心頭的匕首和毒藥,讓人失去前行的動(dòng)力。也許玉樞沒有經(jīng)歷過刻骨噬心的仇恨,即使皇后曾令她張皇失措,又在高晅身邊安插耳目,她依舊能輕易地原諒她、憐憫她,就像原諒一個(gè)不懂事的孩子。她總是這樣不忍心,不愿與任何人為敵。 我淡惘笑著。玉樞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傻?” 我笑道:“娘娘的德行堪比有‘卻輦之德’的班婕妤,怎么會(huì)傻?” 玉樞一怔,憶及往事,忽而雙頰一紅:“你就知道取笑我?!闭f罷低了頭,自顧自笑,“別忘記了那時(shí)候你也抽了一張女官的典故來說——梅花妝——如今你進(jìn)了御書房,可不都應(yīng)驗(yàn)了么?”說罷與我相視而笑。 我忽而想起一事,斂容道:“jiejie,這話只可在粲英宮說,萬萬不能傳出去?!?/br> 玉樞眉心一跳:“不過是小時(shí)候的趣事,湊巧罷了。為何不能說?” 我執(zhí)了她的手切切道:“災(zāi)異讖言,最能惹禍。jiejie難道不知道,皇后的罪名之中就有‘災(zāi)眚兆庶’么?皇后監(jiān)國期間所有的不詳和異變都成了她的罪過。還是小心為上?!?/br> 玉樞吐了吐舌尖:“幸而我沒有告訴過他?!闭f著又有些后怕,“他真的這樣厲害?我從沒見過他和誰發(fā)過脾氣?!?/br> 我微笑道:“一國之君,總要有些氣量,要喜怒不形于色?!?/br> 玉樞抱臂道:“話是好話,聽上去卻冷颼颼的?!?/br> 我淡淡道:“不是我危言聳聽,現(xiàn)成的人和事在那里擺著呢。” 玉樞嘆道:“也是。自從皇后獲罪,宮里流言四起。說皇后不但害死了皇太子和義陽、青陽兩位公主,還連累了自己的親生女兒平陽公主。宮里的妃嬪女御,死的死,廢的廢,走的走,都是皇后在背后生事。還有,聽聞當(dāng)年有一個(gè)女御有孕,皇后也不管她有罪沒罪,就下令杖死了。還有一位靜嬪,在掖庭屬待審,不知怎的便失了孩子,都說是皇后暗中使壞。如此種種,也不知是真是假?!?/br> 我哧的一笑:“一派胡言。jiejie知道什么是‘帝者為善,則天下之善咸歸焉;其不善,則天下之惡亦萃焉’[93]么?”玉樞搖了搖頭。我又道:“jiejie聽過‘紂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惡居下流,天下之惡皆歸焉’[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