樣值得他信任的官員。否則，他為何不干脆將李瑞調(diào)走或革職，或者將他也一并審問。自然，最重要是，皇帝的目光始終在御史臺南獄，在李嬤嬤和蕓兒她們的身上。我是否參與殺害愨惠皇太子他并不如何在意，他最在意的，是高曜有沒有弒兄。

    想來李嬤嬤和蕓兒所受的刑罰，會比芳馨和小錢酷烈百倍。剎那間，我又看到了父親尸身的慘狀，心頭劇痛。

    芳馨微微一笑，續(xù)道：“姑娘，他們笨得很，是不是？”

    我嘆道：“是……姑姑不必再說，我都知道了。”

    芳馨道：“是宜修……去掖庭屬放奴婢們出來的，姑娘是求了太后么？”

    我不能告訴她我正軟禁，更不能告訴她我曾病了那么多日：“是宜修姑姑看在我曾搭救她的情分上，求太后放姑姑出來的。”

    芳馨欣慰道：“奴婢就知道，是姑娘救了奴婢?！蔽矣謶M愧又心痛，明明是我害了他們，更無力搭救他們。我的智力，也終有耗盡的一天。

    芳馨慢慢側(cè)過頭，我連忙擦干眼淚附耳傾聽。她的口吻緩慢得仿佛在刻意體味卓越智力所帶來的快感：“其實奴婢……知道他們想問什么，但是他們偏偏問不出來。奴婢瞧著……都好笑。從前姑娘說，‘君子學(xué)道則愛人，小人學(xué)道則易使’[127]。果然，沒有跟姑娘讀過書的，便連這種事也做不好。”

    我愈加難過，不覺苦笑：“姑姑記得清楚?！?/br>
    芳馨嘆道：“快死的人，果然連自己平常最不在意的，都能記起來呢。”

    為了不讓她聽見我啜泣的聲音，我向后仰一仰身子，側(cè)過頭去。芳馨的肩膀失了依靠，斜斜向右邊歪去。我連忙環(huán)住她的肩膀，一滴淚落在她的頸后。她抬起手想摸一摸，卻沒有力氣：“姑娘別哭……”說罷喘了兩口粗氣。

    淚水無聲無息滾滾而落。我撫著她的鬢發(fā)，低低道：“姑姑歇息一會兒再說?！?/br>
    芳馨喘息片刻，依舊含笑道：“奴婢知道，他們是想問姑娘和愨惠皇太子和義陽、平陽、青陽三位公主的死有沒有干系。也不知是上面沒有告訴他們，還是他們太笨了問不出……”

    我問道：“姑姑為何這樣想？”

    芳馨緩緩道：“奴婢想，從前圣上疑心慎妃娘娘的死和姑娘有關(guān)，這一次，是不是和皇后娘娘有關(guān)？而皇后的死又與愨惠皇太子和三位公主有關(guān)。說來說去，無非是這些事情。對不對？”

    我止住淚，慢慢將她的長發(fā)綰在頭頂。她的發(fā)間依舊有掖庭獄苦刑的恐怖氣息，然而于我，卻是沉厚的歲月芳香。也許，是該告訴她實情了。我轉(zhuǎn)一轉(zhuǎn)烏木長簪，使鳳眼向后，重新豎起鏡子，微笑道：“姑姑瞧著可好？”說著將鏡子左右一動。

    芳馨蒼白的唇角微微揚起：“真好……”

    我握住她的手，貼住她冷膩的發(fā)，輕聲問道：“姑姑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么？”

    芳馨嘆道：“真相……不就是舞陽君派人殺了皇太子和那個會水的小內(nèi)監(jiān)么？他叫什么？奴婢都想不起來了?！?/br>
    我答道：“那個會水的小內(nèi)監(jiān)，叫小蝦兒?！?/br>
    芳馨幾乎無聲：“一聽就是一個好水性的人?！?/br>
    我抱緊她：“是……殺他的兇手也已經(jīng)伏法了。姑姑累了，睡一會兒吧?！?/br>
    芳馨合上了眼睛，平息片刻：“原來人之將死，睜著眼睛瞧……都累?！闭f著緊一緊我的手，“姑娘會在這里么？”我再次抱緊她，算是作答。

    芳馨道：“姑娘……不是一直想知道奴婢是什么人，為何來服侍姑娘么？”

    我微微一笑：“姑姑終于肯告訴我了？”

    芳馨道：“奴婢其實一直是想說給姑娘聽的，只是怕姑娘聽了會害怕?！?/br>
    我的回答沉靜而簡短：“我不怕?！?/br>
    芳馨深深吸一口氣，大約是牽動了肚腹的疼痛，她眉心連顫，臉也紅了起來：“姑娘可還記得，那一次也是奴婢剛剛從掖庭獄回來，奴婢對姑娘說，奴婢年輕的時候，因為上面的姑姑丟了東西，疑心是奴婢偷的，罰奴婢在雨里跪了一天?！?/br>
    我笑道：“我記得。那天姑姑剛剛回來，就罰小丫頭們到外面跪著，姑姑好大威風(fēng)！”

    芳馨微笑道：“當(dāng)年可沒有這樣的威風(fēng)，那姑姑對奴婢又掐又打，生了風(fēng)寒也不許奴婢回監(jiān)舍歇息，還說尋不到東西，是一定著落在奴婢身上賠的。”

    “姑姑曾說那位姑姑丟失的東西找到了，是如何找到的？”

    “那姑姑正打罵奴婢的時候，恰巧安平公主路過，喝止了她?！?/br>
    我頗為意外，不覺微微一顫：“廢……安平公主，先帝的長女，庶人高思謹(jǐn)？”

    芳馨道：“是。從前姑娘最喜歡的那柄小短銃，就是安平公主用過的。別人都喚她庶人、廢公主，在奴婢心中，她就是安平公主?！?/br>
    在我和母親最落魄的時候，是熙平長公主救了我們母女三個。倘若有一天她也被廢為庶人，她依舊還是我的恩人、尊貴的公主。我了然道：“不錯?！?/br>
    芳馨道：“安平公主把東西尋了出來，姑姑這才無話可說。后來奴婢在監(jiān)舍中病得半死，無人理會。安平公主命一位大夫來為我診治，奴婢這才能活下來?！?/br>
    我想起小時候在西市被官賣時，看到的那雙玉蘭花紋的白色繡鞋，不禁悵惘：“也許她只是偶然問起，這于一位公主，不過是舉手之勞。”

    芳馨嘆息不已：“是，安平公主根本不會記得奴婢這個小丫頭，但奴婢的性命卻是公主救下的，從此奴婢的性命便不是自己的了?！?/br>
    心驀然一痛。我何嘗不是在傾盡全力地報答？我的性命也早已不是我自己的。剎那間，我全明白了：“姑姑不必再說，我都知道了?！?/br>
    芳馨自顧自道：“奴婢一直想報答安平公主，可她早已忘記我是誰。后來圣上炮轟玄武門，公主死于亂陣，尸骨無存，奴婢就更加無望了。這樣便又過了十年?！?/br>
    我含淚道：“讓我代姑姑說。那一年，姑姑聽說宮里要給皇子們選侍讀女官，其中有一位是熙平長公主府送來的。姑姑便想，這一生是無法報答安平了，而熙平長公主是安平公主的同母胞妹，姑姑能服侍她送進來的女官也是好的。”

    芳馨微笑道：“是。于是奴婢將多年的積蓄都送給了內(nèi)阜院的一個總管，求他讓奴婢去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