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值此鄉(xiāng)試放榜前夕，大多數(shù)人最關(guān)注的是即將出來的桂榜。如果能躋身一百三十五人之中，便意味著越過了一道天塹，哪怕接下來考不出一個進(jìn)士，可屢試不第的舉人也是一樣能做官的，哪怕多數(shù)止步于同知通判這樣的佐貳官，可不是也曾有海瑞這樣的異數(shù)？

    而一直在悄悄關(guān)注這樁案子的汪孚林，對于這樣和稀泥的結(jié)果就更加滿意了。眼見風(fēng)平浪靜，他帶著小北遍游城中名勝古跡，仿佛根本沒去想鄉(xiāng)試結(jié)果如何。小北雖說記掛著那兩個被充軍的浙軍舊部，可她當(dāng)初與人見面是蒙面假音，怎也不可能再繼續(xù)打聽，只能希望這兩人判了充軍薊遼，昔日那些浙軍袍澤能夠照應(yīng)一點(diǎn)?？尚睦飰褐虑?，她自然沒有太大的興致游山玩水，每天只是勉強(qiáng)打起精神，晚上卻常常只能睡半宿。

    枕邊的妻子如此心緒，汪孚林又怎會察覺不到？因此，哪怕對于放榜日去擠著看熱鬧壓根沒有半點(diǎn)興趣，這天一大早，他還是拉著小北出了門。新安會館在毗鄰宮城和大中橋的大中街上，正好在貢院后門，只要穿過一條小巷，就能繞到前頭的貢院街。

    盡管這會兒時辰還早，但貢院街上已經(jīng)里三層外三層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可以說已經(jīng)無處下腳。汪孚林順理成章把小北攬?jiān)趹牙铮蛞娬龑ω曉旱哪羌绎埱f大門口只開了兩塊門板那么點(diǎn)大的空缺，他就連忙帶著人閃了進(jìn)去。

    “客官，一兩銀子一個人！”

    小北之前和許大小姐一塊到南京的時候，鄉(xiāng)試正好結(jié)束，曾經(jīng)親眼目睹過當(dāng)時的人山人海，此時再看到這一幕，自然不覺得震撼，可聽到這一兩銀子四個字，她登時眉頭倒豎：“一兩銀子，你怎么不去搶！”

    汪孚林不等那伙計沉下臉，就從懷里掏出一塊銀子丟了過去，見伙計敏捷地抄在了手中，一掂分量便眉開眼笑，他就大方地說：“不用找了，我要樓上雅座?！彼f完不管那伙計如何喜出望外，一把拉著小北就往上走，“這魁元樓靠著貢院發(fā)財又不是一天兩天了，最好賺的就是道試以及每三年一次的鄉(xiāng)試，尤其是鄉(xiāng)試總共才一百三十五個名額，在上頭等著人家把一百三十五個名字念出來，比在下面眼巴巴等好多了，還能看熱鬧，何樂不為？”

    小北不由自主地被拽著上了樓，等到了一間單獨(dú)的臨街雅座坐下，她往下張望了一眼，見人越來越多，不禁納悶地問道：“我記得鄉(xiāng)試總共兩三千人，全都蜂擁到這里來看榜，擠得下嗎？”

    “所以才要早，再晚的話，魁元樓里都沒位子可以坐了。這里的東家雖說死要錢，可至少還不會看人頭漲價，所以頂多再有一小會就滿了。程乃軒那家伙如果來晚，就只能在街口慢慢等著，讓別人替他打探消息了?！蓖翩诹终f到這里，便好整以暇地往后頭一靠，隨即笑瞇瞇地說，“這家店除卻每次都是搭道試和鄉(xiāng)試的順風(fēng)車，廚子倒也有兩把刷子，各種點(diǎn)心做得一絕。之前沒帶你來，就是因?yàn)榻裉煊械煤玫?，正好慢慢品嘗?！?/br>
    見汪孚林說完便叫來伙計，點(diǎn)了滿桌子的吃食，饒是知道汪孚林吃貨的本性，小北也不由得笑了起來。吃著吃著，她突然想起之前新安會館后門口不遠(yuǎn)那地方的鴨血粉絲湯小攤遇見的父子倆，不由得問道：“那徐家父子后來也沒來過，你也沒去找過他們，我不是看你對那徐光啟很感興趣嗎？”

    “今天放榜后再去吧?！蓖翩诹值故窍肴サ?，可自己被之前的案子絆住，不想事有萬一把某種麻煩傳給徐家父子。此刻居高臨下俯瞰下頭人群，他又在金陵城呆了這么多天，向小北笑著介紹各方風(fēng)云人物，點(diǎn)評時而犀利，時而搞笑，倒是把小北給逗得莞爾。果然，直到大街上人滿為患，程乃軒也一直都沒出現(xiàn)，想來回頭一定會使勁數(shù)落汪孚林的不講義氣。小北想到這不是兄弟勝似兄弟的兩人，嘴里咬著個燒麥，臉上卻忍不住笑了起來。

    就在這時候，下面突然傳來了一聲響亮的銅鑼，緊跟著就是一聲巨吼：“放榜了！”

    下頭的人群一下子sao動了起來，幾個差役護(hù)持了榜文出來，又有人驅(qū)趕了圍觀的士子往后，開始往墻上刷漿糊準(zhǔn)備張榜，就連汪孚林也忍不住探出頭去。毗鄰的雅座以及各種臨窗座位上，與他一般動作的人很多，就只見這二樓窗口一大堆腦袋探頭張望，若是從外頭從底下看，場面恰是尤為滑稽。然而，這時候所有人的關(guān)注點(diǎn)都只有一個，那便是徐徐展開的那張桂榜！

    也不知道今年誰能成為那一百三十五名幸運(yùn)兒中的一個！

    盡管汪孚林的目力不錯，但隔著那么遠(yuǎn)的距離看清楚榜單上的姓名，那自然是決計不可能的。因此，他只能靠那每敲一下銅鑼之后，報出來中舉者的姓氏籍貫。如此一來，哪怕同名同姓的人也大多能夠彼此區(qū)分開來。這報榜的活計要的是聲若洪鐘，不疾不徐，從后往前一名一名地報，尤其是那些被擠在外圍看不清榜單的人，就全都靠親耳聽聞這樣的報榜了。所以，四周圍雖有喧嘩鼓噪，卻還在可以忍受的范圍之內(nèi)。

    一個個名字和籍貫府縣過去，須臾就已經(jīng)報了二三十人。哪怕事先自己覺得根本不緊張的汪孚林，此時此刻也忍不住有些懸心，腦子里雜七雜八的思緒也漸漸多了起來。汪道昆事先捎信過來，如果今科落榜，就讓他去北京國子監(jiān)，過三年再借籍從順天府考。但汪孚林深知張居正執(zhí)政期間動蕩多多，汪道昆是否能始終讓張居正青睞下去根本就沒準(zhǔn)，三年后什么情形誰能知道？

    尤其是隨著時間推移，眨眼間已經(jīng)到了前五十名，汪孚林就更加心煩意亂了。就在這時候，他突然只覺得自己被小北猛地一推：“快聽，是你的名字！”

    “徽州府歙縣汪孚林，高中南直隸鄉(xiāng)試第四十三名舉人！”

    汪孚林一下子回過神來，好在這報榜一遍之后還重復(fù)一遍，他須臾就確定了不是自己出現(xiàn)了幻聽，登時長舒一口氣，整個人往后重重一靠，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運(yùn)氣真好！結(jié)果這靠后的勁頭實(shí)在是大了一些，椅子的靠背重重撞在了板壁上，發(fā)出了一聲刺耳的摩擦聲。下一刻，他就只見小北一下子從座位上蹦了起來，上前一把拉起了都快滑倒的他。也不知道小丫頭哪來那么大勁，竟還抱著他打了個圈子。

    “太好了，這下回去爹娘一定會高興死的！”

    汪孚林好容易才掙脫了下來，忍不住哭笑不得地在小北的頭上敲了一下：“小聲點(diǎn)，別那么激動，小心左右正等著聽報榜的人發(fā)火！”

    就兩人鬧騰的這一會兒功夫，中舉的名單又報了七八個過去，汪孚林自然是全都錯過了那些名字。見下頭氣氛越發(fā)凝滯，報榜沒完，可擠在最前頭看榜的人中，卻已經(jīng)有看完全部名單的考生心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