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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曼娘已叫人送走的消息，明蘭默默親了親兒的小臉，常嬤嬤坐在一旁，歡喜的把孩接過去，又哄又逗，連日的發(fā)愁苦悶一掃而空，笑的春風(fēng)滿面，她身旁站著蓉姐兒，不言不語不哭不笑，木愣愣的，眉頭鎖著愁思，她這兩日一直如此。

    那日，曼娘眼見回天乏術(shù)，叫著死活要見女兒一面，顧廷燁冷笑著答應(yīng)，急忙趕來的常嬤嬤親把蓉姐兒領(lǐng)來。母女離別數(shù)年后相見，情形卻只能以詭異二字來表：一邊是驅(qū)動全身力量，鼻涕眼淚的來表達(dá)母愛之深，以及當(dāng)初的情非得已，而另一邊卻是木木的不知所以。

    不出常嬤嬤所料，唱念做打一番之后，曼娘便哭著叫女兒向父親求情，又拉出兒來叫相見，要是姐弟倆能互抱著痛哭一場，外加一個心碎的母親，那就更煽情了。

    可惜蓉姐兒叫送進(jìn)侯府時(shí)才四五歲，昌哥兒就更小了，jiejie看著弟弟覺得陌生，不知說什么好，而弟弟壓根認(rèn)不出jiejie，場面冷的可笑，根本煽不起來。

    “快來瞧瞧你弟弟?！?/br>
    常嬤嬤笑著把孩托過去些，蓉姐兒伸脖來看，嬰兒發(fā)出依依呀呀的聲音，圓滾滾的大眼黑白分明，小女孩笑了笑，臉上有些凄然的意味。明蘭心有不忍，柔聲道，“今兒你也累了，回去歇歇。嫻姐兒來過了，說明兒先生要查功課的，你去溫書罷。”

    蓉姐兒低低的應(yīng)聲，輕抬腳步出門，轉(zhuǎn)身時(shí)連裙角都未動，只腰上系的翠色薄錦如意絳微微揚(yáng)動優(yōu)美的弧——她已早不復(fù)當(dāng)年那個倔強(qiáng)不馴毫無禮數(shù)的野丫頭了。

    明蘭望著蓉姐兒出門的背影輕輕嘆氣，常嬤嬤瞧了，便安撫道：“夫人放心，這兩年蓉姐兒的書不是白讀的，她曉得是非好歹?！?/br>
    母女相見，蓉姐兒從始至終都低頭不說話，曼娘從楚楚可憐的哭求，到慍怒，到用力拉扯女兒，常嬤嬤認(rèn)為，若非旁邊有人看著，她大約還會掐幾下。眼見盤算落空，曼娘只能絕望的質(zhì)問顧廷燁，忍心叫她們骨rou人分離么？

    這時(shí)，蓉姐兒忽的開口了。她道，若娘愿意，她這就離了侯府，隨母親和弟弟到山村去——這話便如正中了靶心，饒曼娘口舌再靈便，也一時(shí)回應(yīng)不出。

    過了好半響，曼娘才凄凄楚楚的解釋，當(dāng)初是為著蓉姐兒的前程著想，才叫她留在侯府的，并一再叮囑蓉姐兒千萬莫忘了自己和昌哥兒。誰知聽了這話，蓉姐兒竟怔怔的反問：“那弟弟的前程呢？你當(dāng)初又為何不肯了。”曼娘答不出。蓉姐兒神色木然：“你留我在這兒，可是想給夫人添堵？”這是她見到生母后，說的唯一一句話。

    曼娘當(dāng)時(shí)就要撲上去打她，常嬤嬤一把抱著蓉姐兒躲過，兩邊婆們趕緊把曼娘制住了往外拖走，她猶自不甘心的瘋狂大罵‘沒良心’，‘忘恩負(fù)義’云云。

    明蘭不敢置信：“她真這么說？”

    常嬤嬤輕輕哦聲哄著孩，轉(zhuǎn)頭對明蘭笑道：“那蜘蛛精也就那么些能耐了！我領(lǐng)姐兒過去時(shí)就對她說了。她那沒心肝的娘找她，也就兩樣，不是叫她幫著求情，就是叫她……那話怎么說來著……”她皺眉想了想，“哦，叫蓉兒身在曹營心在漢?！?/br>
    就是說，要蓉姐兒一邊受著明蘭的種種照料和關(guān)心，一邊要永遠(yuǎn)記得自己那可憐的娘，要多在顧廷燁面前多提起她們母倆，若能給明蘭再使些絆那就更好了。

    常嬤嬤育兒經(jīng)驗(yàn)豐富，手法更是嫻熟，才兩下哄過搖過，適才還十分活潑的嬰兒，已是東倒西歪的昏昏欲睡了；常嬤嬤輕手輕腳的將孩交過去，由崔mama抱著去了隔間。

    她目送丫鬟婆們出去，才轉(zhuǎn)頭與明蘭笑道：“還沒恭喜夫人呢。哥兒真是好模樣，濃眉大眼的，人也壯實(shí)有勁。瞧他適才吃奶的樣兒，又吞又咽！能吃能睡就是好！”

    明蘭苦笑著搖搖頭，自己存量不夠，小家伙吃得幾口就告罄了，只好求助外援。

    “夫人。”常嬤嬤望著明蘭怔忡的面容，小心翼翼道，“您莫要再想那賤人了，她老家在綿州一個偏僻地界里，山高水遠(yuǎn)，水不通。她這回去了，想是也不會再回來的?！?/br>
    明蘭愣了下，笑道：“嬤嬤想左了，我不是在想這個。只是……”她略嘆了口氣，“當(dāng)初，侯爺?shù)降资窃趺从錾纤?？”事到如今，她若再一句不問，就顯得虛偽作假了。

    提起這個女人，常嬤嬤真是滿心感慨，時(shí)至如今，也沒什么不好說的了；她抬手捋了捋鬢發(fā)，思忖一下，才開口：“那是我家上京的第二年，自得知顧白兩家為何結(jié)親的前因后果之后，燁哥兒和老侯爺愈發(fā)不和了?！?/br>
    若說之前的顧廷燁還只是半自卑半自暴自棄的生悶氣，那在得知真相之后，他定是悲憤難言，明明是顧氏上趕著求來的姻緣，卻人人嫌棄的看著自己，明明是白家救顧氏于危難，可那些自命高貴的顧家人卻用鄙夷的口氣談?wù)撏瞿浮?/br>
    常嬤嬤很是傷感：“燁哥兒一口冤枉氣無處可說，只能照舊的打人生事；那年，他和一個惡少別苗頭，牽連了一個模樣俊俏的戲，眼看那對戲兄妹要遭難，燁哥兒看不過去，便出手救下了他們?！?/br>
    明蘭輕問：“那唱戲的，就是曼娘的哥哥？”

    常嬤嬤無奈的點(diǎn)點(diǎn)頭：“那會兒，我們一家住在京郊鄉(xiāng)下，待哥兒來告我時(shí)，他已收留了那對兄妹。我跟哥兒說，戲到底是下九流，不要多沾，免得叫人閑話，趕緊給些銀，叫他們走就是了。燁哥兒雖性沖了些，人卻不糊涂，立刻應(yīng)了。誰知……”

    她的口氣充滿了嫌惡，咬牙道，“那戲竟撇下妹，卷了銀自己跑了！”

    “真的？”明蘭訝異，世上竟有這么狠心的哥哥！

    “假的！”常嬤嬤朝天翻著松弛的眼皮，“后來燁哥兒才查清，是那賤人演的一場好戲，叫她哥哥拿了銀去外頭做生意，她好留下來纏著哥兒?！?/br>
    明蘭有些發(fā)愣。這女人可真敢想敢做呀。

    “如此，一個孤苦的弱女，無親無故，無依無靠，誰也不知該如何辦，只好先把她安置在一處宅里。燁哥兒還提議，叫老婆收了她做干閨女，我卻是不愿?？刹恢獮楹?，我就是不喜這女。”常嬤嬤凝思回憶，“老婆總覺著，她那雙眼睛看著就不老實(shí)，不本分?！?/br>
    對于一個在家計(jì)最艱難時(shí)都不愿賣身為奴的有志老年婦女來說，她的理想是穩(wěn)健的走在良民的道上，然后大踏步的朝更高的目標(biāo)前進(jìn)，她怎么肯收一個戲meimei做義女。

    明蘭微笑道：“老人家就是有眼力勁?！?/br>
    常嬤嬤只是苦笑搖頭：“早知后來的事，還不如讓我收了她，免得哥兒遭罪?！彼H有悔意，“那賤人手腕厲害，時(shí)時(shí)生些事端，一忽兒裝病，一忽兒說那惡少又來尋人了，引得燁哥兒時(shí)常去看望她。唉，哥兒那時(shí)才十來歲，少年郎血?dú)夥絼偟模琴v人又慣會狐媚諂人，這一來二去的……”她為難的看了明蘭一眼，接下去的話十分難說。

    誰知明蘭竟一臉十分理解，還勸道：“嬤嬤放心說，多少年前的事了，我不會小心眼的?！边@有什么稀奇的，大約就是某賣唱姑娘勾搭上某貝勒爺?shù)臉蚨畏??？鄲灥暮罡瑹o人可訴說身世冤屈，遇上個善解人意且長的也不錯的姑娘，小酒喝著，小琵琶抱著，小曲兒唱著，然后酒酣耳熱之際，簾一拉，油燈一熄……此處省略不和諧字眼若干。事就成了。

    常嬤嬤臉色難看之，好似被生生灌了一壇醬油：“我勸燁哥兒，這事做不得。別說他尚未娶妻，單以曼娘的出身，也難進(jìn)侯府的；不如給些銀，叫她另去嫁人罷。哥兒本就也不見得多喜歡那賤人，沒什么舍不得的，當(dāng)下也同意了。這回，老婆跟著一道去勸說那賤人。誰知那賤人竟要尋死！又是投井，又是撞頭的好一番鬧騰，最后拿簪抵住咽喉，跪在地上哀求，她說，她說……”老年人記性差，一時(shí)想不起來。

    明蘭很好心的接上道：“她定是先說，嬤嬤把她看成何許樣人了！當(dāng)她是能用金銀收買的女么？尋死覓活之后，又一番表白，說她不求名分，不要錢財(cái)，什么都不求，只盼侯爺垂憐，能時(shí)時(shí)記得她……”想了想，明蘭又很惡趣味的添上一句，“就把她當(dāng)做小貓小狗好了，扔在一邊不用理睬，想見時(shí)來說說話就成。是這樣罷？”

    常嬤嬤臉色訕訕：“叫夫人說中了?！本唧w的話她記不得了，不過大概意思還真是如此。

    明蘭幾乎要翻白眼了；怎么連臺詞都一樣呀？！

    “這么一鬧，老婆也不敢過分逼迫，怕出了人命。想來想去，也沒個妥當(dāng)?shù)姆?，這便一日日拖了下去?！背邒咴秸f聲音越低，“何況，我想與其叫哥兒在外頭闖禍，還不如和那賤人說說話，好歹能排遣些郁氣。我又想，待哥兒娶了位賢惠大的，興許能容下她也不定。現(xiàn)在想來，真是老婆錯的厲害！”花白的腦袋低低垂下，越說往事，她就越覺得無顏面對明蘭，哪個好人家的小姐愿意這么‘賢惠大’。

    “可還沒待我轉(zhuǎn)過念頭來，就出大事了。那賤人，有了身孕?！?/br>
    常嬤嬤磨著牙齒，恨聲道“這次，老婆才覺大事不妙！哥兒年紀(jì)輕，哪經(jīng)過這些，一時(shí)也慌了手腳?！彼蛔杂X的提高了聲音，“那賤人死活不肯打胎，我也沒法，心驚rou跳幾個月后，她生了個閨女。說句實(shí)話，老婆真是松了口氣！”

    原來蓉姐兒是在這種情形下出生的，明蘭輕輕嘆氣。

    “沒過多久，這檔事叫侯府知道了，一時(shí)間，又是鬧的厲害。置外室，生孩，加上那起黑心肝的煽風(fēng)點(diǎn)火，老侯爺把燁哥兒吊起來用家法打。”常嬤嬤忍不住哽咽了，“哥兒的性，夫人是知道的。真真倔脾氣，正跟老侯爺置著氣呢，老越叫他趕緊處置曼娘，他就越是不肯，越要好好安置那賤人。老侯爺氣的幾乎要把哥兒送宗人府了！”

    這世上最麻煩的兩種人群，更年期的老男老女，和叛逆期的少年少女。明蘭可以想象當(dāng)時(shí)老侯爺?shù)男那?，莫名同情了一把?/br>
    常嬤嬤揩著眼角，無可奈何道：“哥兒那時(shí)執(zhí)拗的很，誰也勸說不下，那賤人又一副可憐，這事只好這么膠著了。我跟哥兒說，置氣是一回事，可不能不顧將來呀。這回運(yùn)氣好，生了個丫頭，到時(shí)候陪份嫁妝也過去了，要是個兒……那燁哥兒還能尋著什么好親事！哥兒也覺著不妥?？伤粋€少年郎，那賤人又會作媚，萬一把持不住……于是我親自去尋了個湯藥婆來，安在那宅里以防萬一。”

    想起這事，她尤其咬牙的厲害，“誰曉得，好容易宗人府那陣風(fēng)波過去，燁哥兒才去看了那賤人兩回，她就又有身孕了！”

    這件事很嚴(yán)肅，也很嚴(yán)重，可明蘭卻直想發(fā)笑。曼娘威武，效率真高。

    “我趕去責(zé)問，曼娘只哭著說她是老實(shí)吃藥的，那婆也說自己是照規(guī)矩送藥的?！背隽诉@么大的紕漏，當(dāng)時(shí)常嬤嬤幾乎氣暈過去，“一陣盤查之后，發(fā)現(xiàn)那婆常愛吃酒，大伙兒便只好以為，大約是她吃醉了酒，胡亂購置藥材，或熬藥時(shí)偷工減料了。”

    “這事就又不了了之了?？晌沂冀K存了疑心，那婆雖愛吃酒，可辦事從不含糊的。”可那時(shí)顧廷燁十分信任曼娘，她又沒證據(jù)。

    常嬤嬤起身把側(cè)邊兩扇門都關(guān)了，又把窗口微留出寸余寬來透風(fēng)，她咬著腮幫，“當(dāng)時(shí)我就給哥兒跪下了，舍下老臉去哭。說大約那曼娘身好了，尋常湯藥對她不管用，只能求哥兒別再糊涂了，可不能再生孩了！”

    明蘭撲哧，險(xiǎn)些笑了出來。常嬤嬤也是位妙人，居然這么給曼娘下絆。

    “大小姐就他一個骨rou，倘若他一輩沒出息，豈不叫那起黑心肝的看笑話？！老婆就是到了地下，也沒臉見大小姐的。哥兒若不答應(yīng)，老婆也要尋死去！”

    這是常嬤嬤的得意之作，她說的十分開快，“哥兒果然聽進(jìn)去了。后頭幾年里，燁哥兒雖也常去瞧她，卻是只說說話，看看孩們，卻不大與她親近了。那賤人慣于扮乖，不好反駁。只說是那湯藥婆的過失，我就說，萬一不是那婆疏忽呢？”

    明蘭大樂，這招真是損了。若曼娘總是作出一副深明大義樣，用理解顧廷燁，支持顧廷燁作為賣點(diǎn)，她就不能在這件事上讓他冒險(xiǎn)不是？！不論那幾年里顧廷燁有沒有和曼娘保持純潔的男女關(guān)系，至少定是少去了許多次，且曼娘再沒生出第個孩過。

    常嬤嬤這招算是成功了。

    “其實(shí)那賤人又不是千嬌媚，燁哥兒原先屋里的丫頭，生的比她好的不知幾個！她還真當(dāng)自己是天仙了，男人見了就邁不動道兒？！就她那點(diǎn)姿色，狐媚的本錢且不夠呢！不過是仗著一張巧嘴，趁著哥兒苦悶，一意逢迎討好，又裝出一副可憐樣來，引著哥兒不忍心棄了她！”常嬤嬤恨了曼娘，越說越刻薄。

    明蘭笑了，其實(shí)她能聽的出，常嬤嬤想為顧廷燁開解過往，這才話里話外的力抹淡顧廷燁和曼娘的情分，不過她不用擔(dān)心，自己不是愛鉆牛角尖的人。當(dāng)初，她之所以和賀弘死活計(jì)較曹表妹，是因?yàn)檫@位表妹不但是現(xiàn)在時(shí)，而且還要成為將來時(shí)，這就很討厭了。

    可曼娘呢？不論她以前和顧廷燁感情怎么樣，甚至顧廷燁是不是對她有真感情，這有什么關(guān)系？重要的是，她已經(jīng)是過去時(shí)了。現(xiàn)實(shí)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干嘛放著好好的日不過，去追究那些有的沒的。這是她這輩到最重要的一點(diǎn)。

    說的現(xiàn)實(shí)一點(diǎn)。只要所謂的真愛沒有引起現(xiàn)實(shí)變化，其實(shí)真不真愛，并不很重要。假若今日顧廷燁打算分一半家產(chǎn)出去，或要把爵位給昌哥兒之類的，那明蘭當(dāng)然很不滿意了。但現(xiàn)在，顧廷燁把家產(chǎn)都交在她手里，決意叫她的兒承襲爵位，又每夜睡在她的床上，還一有空就黏在她左右。那他到底真愛是誰，有什么必要去追究嗎。

    再現(xiàn)實(shí)一點(diǎn)。像戲里的那樣，出于某種原因，或是為了江山社稷，或是為了野心權(quán)位，男人不得不另娶他人，離她而去，那就算是他的真愛，又有什么用呢？

    好吧，她是自私自利的現(xiàn)代人，十年的職業(yè)培訓(xùn)，只空裝出一副溫良賢淑的殼，骨里卻絲毫不具備古代女性的傳統(tǒng)美德。

    “瞧嬤嬤說的，我還當(dāng)曼娘的兩個孩兒是侯爺有意要的呢？”明蘭半玩笑道。

    常嬤嬤心頭一緊，嘆息道：“夫人真是……唉，叫我說什么呢。夫人倒是想想，侯爺又不是糊涂的，哪個清楚明白的世家，會在為成婚前，急吼吼的想著生兒育女呢！”

    這句論調(diào)很有說服力，明蘭點(diǎn)了點(diǎn)頭。

    “昌哥兒出世后，不咸不淡的又過了兩年，燁哥兒好容易決心與余家做親了，誰知半道上，竟換了人?！背邒邭鈶嵉?，“不是我愛說死人壞話，嫣紅夫人實(shí)是……”她咂巴了下嘴唇，端起茶杯喝了口，繼續(xù)道，“還不如不娶！沒娶她之前，燁哥兒好歹還能囫圇過去，可娶了她，反倒雞犬不寧；日日的吵鬧打罵，沒一天消停的。過不多久，哥兒就跟老侯爺狠狠鬧了一場，只身一人，出去闖蕩了。”

    說到這里，常嬤嬤眼眶又濕潤了，泣聲道：“可憐我的燁哥兒，自小錦衣玉食，連吃杯茶都要人伺候的，卻在外頭風(fēng)餐露宿，不知吃了多少苦頭！”

    明蘭從床上坐起來，伸手輕輕拍著常嬤嬤，輕聲勸著：“嬤嬤別哭，所謂玉不琢不成器，好歹老天有眼，叫侯爺出了頭不是?！背邒咛痤^，雙手合十虛拜幾下，念佛道：“大小姐在天有靈，沒叫哥兒一輩不順?！?/br>
    兩人又說得幾句，外頭忽有人高聲叫著：“侯爺回了。”

    常嬤嬤揩揩眼角，起身站了，只見側(cè)邊門簾掀起，顧廷燁抱著襁褓進(jìn)來，后頭跟著愁眉苦臉的崔mama，他笑道：“不過瞧他睡的香，多看了幾眼，這小就醒了?！?/br>
    “別堆詞了，定是你把他鬧醒的?！泵魈m笑著吐槽。

    顧廷燁身上還穿著大紅朝服，剛下朝連衣裳還不曾換過，就急著去看兒，抱在手里就不肯放手，經(jīng)過崔mama的調(diào)教，姿勢還算標(biāo)準(zhǔn)。他看著嬰兒，自管自笑道：“才幾日功夫，就好看多了。當(dāng)初剛生下來那會兒，又紅又皺，跟只紅皮崽似的?！?/br>
    明蘭皺眉道：“那你那會兒還直夸他好看！”

    顧廷燁笑著頂回去：“便是紅皺，也比旁的孩紅皺的好看！”

    這話說的大家都笑了，常嬤嬤伸頭過去看，只見嬰兒已是醒了，也不哭不鬧，五官輪廓愈發(fā)清晰，只半迷糊著眼睛四下看著，似是還有些發(fā)困。

    “生下來時(shí)越是紅，待大了越是白胖的！不知取了名沒有？”

    顧廷燁苦笑著：“這陣委實(shí)忙了，回頭待公孫先生回來了，請他幫著看看?！彼麑ψ约夯?jīng)]什么信心，又疼孩的厲害，不愿隨意取名。

    常嬤嬤道：“大名不妨慢慢取，先起個上口又吉利的乳名罷?！鳖櫷詈苡X有道理，轉(zhuǎn)頭問明蘭道：“叫什么好呢？”

    明蘭玩笑道：“我聽小桃說過，她老家最常叫的，什么狗剩，狗蛋，小狗這類的?！?/br>
    顧廷燁失笑，瞪了明蘭一眼：“亂七八糟！還有狗腿狗崽呢，你舍得這么叫兒么?！?/br>
    常嬤嬤笑道：“侯爺這就不知了，越是賤名兒，孩越是康健。便是大戶人家，若有孩兒身不好，還叫人寫了名字，貼了四處讓人叫著呢?！?/br>
    “是么？”顧廷燁一臉懷疑。

    最新222。0㎡明蘭抬頭看了那rou團(tuán)一眼，甚覺他白胖可愛，軟乎乎的就跟只糯米團(tuán)般，“不如就叫團(tuán)哥兒罷。”

    顧廷燁一聽，喜道：“是團(tuán)圓的團(tuán)？這個字甚好！”

    屋里眾人聽了，都覺得好，既好兆頭，又不與旁人流俗，叫著也上口；這便定了下來。

    又聊了一會兒，常嬤嬤起身告辭，顧廷燁把團(tuán)哥兒叫給崔mama后，自去梳洗又換了常服，才回屋來。約是朝中之事累心的很，他一下坐到床邊，一邊疲憊的捏著鼻梁，一邊對明蘭道：“往里頭睡過去點(diǎn)兒，用飯前，我好歇會?！?/br>
    明蘭陪著常嬤嬤坐了半天，也覺著腰酸，正想平平躺下歇息，聞言不滿道：“不是給你另置了屋么？外頭還有軟榻，與我來擠什么。”

    顧廷燁懶得和她廢話，自己動手平抱起明蘭，連人帶薄毯穩(wěn)穩(wěn)放到里邊去，然后仰身倒躺在她身邊，他長長的松了口氣：“總算把兩淮的事跟皇上稟清了，圣上到底是心急了，沉疴多年，如何能一朝痊愈。慢慢來罷。”

    聽他聲音里都是疲憊，明蘭伸手幫他揉著陽xue，顧廷燁反手一把捉住她的手，覆在自己的臉頰上，側(cè)過腦袋，直直看著她道：“對不住你了，沒能早些回來?！?/br>
    明蘭想了想，促狹道：“崔mama說，其實(shí)我生的蠻順當(dāng)?shù)?，若是沒有前頭的鬧事，沒有后頭的放火，其實(shí)你不來也不要緊?！鳖櫷顐?cè)躺過去，把頭埋在明蘭懷里，低聲道：“以后定不會了?！泵魈m撫著他粗硬的濃發(fā)：“常嬤嬤也這么說呢?！?/br>
    “你們都說了些什么？”顧廷燁閉著眼睛，鼻息平穩(wěn)。

    “說了曼娘的事。”明蘭靜待著男人的反應(yīng)。

    果然，顧廷燁的睫毛動了動，緩緩睜開眼來，沉靜道：“說到哪兒了？”

    “到你只身一人，離府出走?！?/br>
    顧廷燁慢慢轉(zhuǎn)過身，和明蘭頭挨頭，并排躺著：“那我接著說罷?！?/br>
    明蘭也平平躺好，洗耳恭聽。

    “其實(shí)，曼娘去余府之事，我是有些不快的?？墒牵蝗缂韧?，她總能把故事說圓了，我還是信她。”顧廷燁雙手平平交握于小腹上，聲音十分平靜。

    彼時(shí)的寧遠(yuǎn)侯府是場噩夢，不理解自己的老父，佛口蛇心的夫人，享受著白家銀卻鄙夷自己的叔伯兄弟，哪怕回到自己屋里，也滿是別有用心的俏婢艷仆。處處不得志，時(shí)時(shí)憋屈，只有在曼娘處還能受些軟語安慰。曾經(jīng)的一段日里，他真的非常信任曼娘。

    人是慣性動物，一旦信任了某人，那么她的許多行為，就自發(fā)的合理起來。

    “直至那日在廣濟(jì)寺，你的那番話，很有道理?！?/br>
    說來可能沒人相信，明蘭是除曼娘之外，他唯一好好交談過的女。那個小小的女孩，皺著眉，斜著眼，滿臉的不滿，但卻不曾拿空話虛話來胡罵一氣，而是認(rèn)真的講邏輯，擺事實(shí)。他回去后反復(fù)思，怎么想，都覺得明蘭的話都沒錯。

    若曼娘真是只想當(dāng)個妾，那實(shí)在沒理由去余府鬧。

    人會受騙，其實(shí)只是沒往那處想，若真查起來，很多人，很多事，其實(shí)是經(jīng)不起查的。

    “曼娘有個服侍多年的丫頭，后來由曼娘出嫁妝，遠(yuǎn)遠(yuǎn)的嫁了人。我費(fèi)了許多功夫?qū)さ剿环瑖樆?，威逼利誘，她終是開了口。”大凡有了丈夫孩的女，很少能忠心到底的。

    “那丫頭說的，俱是匪夷所思。先是曼娘的哥哥，他壓根不是棄妹而逃，而是曼娘苦勸兄長走的。直到曼娘生下兩個孩兒后，她兄長才假作懊悔的回來。曼娘一番苦求，兄妹倆做得好戲，叫我寬宥了她哥哥，我卻還當(dāng)她秉性善良?！?/br>
    明蘭沒有說話，只呆呆看著床梁頂。

    “再來是孩兒，還真叫常嬤嬤說中了。是曼娘叫人去引那湯藥婆吃酒，在藥材上做了手腳?！鳖櫷钫Z氣澀然，仿佛敘述著一幕荒誕劇，“可我還是不大信，回京拘了曼娘宅里的人來拷問。這一問，竟又有旁的事。”

    “她又做了什么？”明蘭也開始心生厭煩了。

    顧廷燁去握她的手，牢牢握住，才道：“她打聽到嫣紅的陪房家人常去的酒館，叫人把自己的住處透了過去，又說了些招搖過分的話，嫣紅聽了傳話，自然氣急敗壞的打上門去。她布置好了一切，只等我‘及時(shí)趕去救下’她們母，再和嫣紅反目?！?/br>
    明蘭深深嘆了口氣，挪過身，側(cè)身抱著男人的臂膀，把臉貼上去。

    “得知這些，我一時(shí)竟是呆了?！鳖櫷罘肀е魈m，手心冰冷，“我去與她對質(zhì)，她辯無可辯，這才說了實(shí)話。她始終都是想做正房的，之前種種敷衍，都是哄我的?！?/br>
    那日，當(dāng)著兩個孩的面，他抓著曼娘的頭發(fā)把她拖了出來，一頓逼問痛罵，曼娘見躲不可躲，便直言不諱了。他氣的怒火攻心，重重的扇了好幾個耳光，她面頰紫紅腫起，卻依舊淌淚而笑。他清楚的記得，那日斜陽昏黃，曼娘匍匐在地上，雙手抱著他的腿，楚楚可憐的仰頭哀求，還如做戲般的表白，說她是一片真心，望君垂憐，盼君珍重。

    卻不知，他心頭已一片冰涼。人人都騙他，欺他，連這個他一直深信的人都不例外，那還有誰是可信的，這世上還有人可信么？

    “那夜，我回府又和老爺吵了一架。我越說越不像話，直把老爺氣的吐了血，他罵我是‘自甘墮落，無藥可救，果然是賤人賤種’，我再不愿待在這兒了，當(dāng)夜就走了，一直到了南邊，才給常嬤嬤去了封信報(bào)平安。”

    明蘭心里難過，貼著他的胸膛，輕輕嘆了口氣。

    “我走后，老爺一直尋我。好容易尋到了我，給我送的封信，便是叫我速速回府，說嫣紅有身孕了。”顧廷燁道。

    “??？！”明蘭大驚，“有這事，怎么從來無人提起過。”

    顧廷燁露出一種奇特的笑容，仿佛是在嘲諷：“因?yàn)檫@是一件大大的丑事，上不可告天地，下不能告至親?！?/br>
    明蘭已經(jīng)猜到了些許，卻不敢亂說。

    “老爺十分高興，拉著我的手對我說，以后就做爹了，要懂事，好好做人，不能再惹事了。可我卻對他說，嫣紅肚里的孩兒，大約也姓顧，但不是我的?！?/br>
    老侯爺當(dāng)時(shí)又驚又怒，連聲責(zé)罵自己亂冤枉人，他離家一個多月，妻懷孕兩月有余，豈非正好。顧廷燁漠然回答，自那次因?yàn)槁铮玩碳t鬧翻后，他們就不曾再行房。

    老父臉上當(dāng)時(shí)的神情，顧廷燁一輩也忘不了，那種震怒，那種驚慌，那種深入骨髓的愧意和歉疚，真是無法用語言形容?？僧?dāng)時(shí)，他只顧著自己的心情，狠狠把顧家上下嘲諷了一番，直罵顧家是個污糟的爛泥潭，沒幾個人是干凈的。

    至于給他戴綠帽的到底是誰，他既沒興趣，也懶得問了，反正侯府之中，沒一個人是好的。

    “那，嫣然jiejie的妹，到底是怎么死的？”明蘭悶悶道。

    顧廷燁黯然：“墮胎不順，血崩而死。消息傳來時(shí)，老爺正和余大人理論著。嫣紅雖是錯了，可我也有不當(dāng)之處，我從未想過叫她以命相抵?？晌覀冓s去別院時(shí)，她已斷了氣。”

    明蘭一陣心頭發(fā)涼，這種死法真是夠報(bào)應(yīng)了。

    “所有人都以為嫣紅是心急墮胎而死。顧家為著遮丑，對外頭說是病逝，余大人也不敢多聲張，此事便了了?！鳖櫷詈龅拿碱^一皺，“只我一人，覺出不對來。”到底夫妻一場，余嫣紅不是笨人，既知會被戳穿，為何不早墮胎，還讓顧家人把自己叫了回來。

    “那是怎么了？”明蘭奇道。

    “我有個叫平貴的長隨，曼娘對他甚是籠絡(luò)，他也常為曼娘說好話，當(dāng)時(shí)我并不以為意。自我離京后，已久不見他的?！鳖櫷钚θ堇餄M是戾氣，“誰知我離去時(shí)，別院的門房卻說，就在半日前，平貴來過，說是替我傳話的?？晌也⒉辉腥舜┻^任何話！”

    明蘭驚問：“難道又是曼娘？”

    曼娘最神奇的地方，就是每次顧廷燁不過想問些芝麻，最后總能得了西瓜。顧廷燁森然道：“我捉了平貴拷問，他就一股腦兒吐了出來?！?/br>
    自打顧廷燁離京后，杳無音訊，曼娘如熱鍋上的螞蟻，常嬤嬤不肯說，她就只好時(shí)時(shí)叫人盯住寧遠(yuǎn)侯府，尤其是嫣紅的陪房家人。很快她就有了收獲。一日嫣紅借口回娘家，馬車半道改，嫣紅戴著帷帽偷去見了位郎中。

    曼娘隨后就去找了那郎中，反正不知主顧是誰，看在銀的面上，那郎中毫不猶豫的說，那位蒙面夫人已懷有兩月的身孕。曼娘大喜過望，立刻盤算起來；既要讓顧廷燁能趕緊回來，又不能叫嫣紅瞞住了，然后偷偷解決掉問題。

    平貴的妹在顧府內(nèi)宅為婢，全府上下都知道燁二夫人是吃不得蓮藕的，她就趁機(jī)在嫣紅的飲食中丟了些藕粉，份量很輕，只叫余嫣紅起了些小紅疹。但賢德的夫人不肯讓老侯爺以為廷燁一走，自己就怠慢他媳婦，堅(jiān)持找了大夫來瞧病，這便瞞不住了。

    事發(fā)后，嫣紅又驚又怕的縮在別院里，等待著對自己的處置。就在這個時(shí)候，平貴來了，他說顧廷燁不愿張揚(yáng)丑事，只要她把孽種墮了，待此事風(fēng)平浪靜后，便跟她和離。

    這個餌，實(shí)在誘人了。顧廷燁本就惡名在外，如今又棄家出走，若兩人和離，全京城的人都會以為顧廷燁不好，而她也能全身而退，待過個幾年，讓寵愛自己的父母再尋一門親事就是了。平貴又強(qiáng)調(diào)，一定要快，否則事出有變，就不好了。

    嫣紅哪會不從，當(dāng)下趕緊讓人去抓了副虎狼之藥，為怕藥效不強(qiáng)，她還一氣吃了兩貼，胎兒是打下來了，但也送了性命。

    明蘭聽的全身冰涼，張口結(jié)舌：“……都那份上了，曼娘何必還……？”

    “曼娘說，她只想叫嫣紅吃些苦頭，出口氣罷了?！鳖櫷罾湫Φ?，“誰知反叫我看出了端倪，我當(dāng)夜就跟她攤了牌，說清了，從此一刀兩斷?！?/br>
    此事后，老侯爺內(nèi)外交困，又氣又病，很快就病故了，顧廷燁沒能趕上見老父最后一面。

    前因后果，明蘭俱是明白了，卻說不出話來。兩人久久無語，過了半響，顧廷燁忽的翻身伏在明蘭身旁，目中滿是歉意：“你怪我么？我沒處置了曼娘。”

    明蘭一愣，失笑道：“怎么處置？”

    “要了她性命么？”她緩緩的坐起身來，顧廷燁也起身，和她對面而坐，“說實(shí)話，倘若侯爺取了她性命，我是決計(jì)不敢叫蓉姐兒再留在身邊的，非得遠(yuǎn)遠(yuǎn)送走不可。蓉兒再怎么明白道理，到底是母女連心。我不敢賭這僥幸的。”

    “可若真殺了她，又有些罰過了?！边@事明蘭早就在肚里過了幾遍的。嫣紅的死，曼娘只能算作恐嚇欺詐，而向自己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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