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側(cè)過身子，艱難地從比他高半個(gè)腦袋的蒼碧肩頭探尋前路，張嘴低喝一聲，那喝聲詭異至極，低沉卻極有穿透力，猶如蟄伏遠(yuǎn)古的異獸低鳴。

凡人身軀無法負(fù)荷，頭盔下，劉柏眼角鼻下流出鮮血。

曹飛虎的壯馬踏破軍陣，一路踩死無數(shù)步兵，狂奔而來。

“換馬！”劉柏?fù)ё∩n碧，力量竟比成年男子更大，輕而易舉把他帶上馬，以最快的速度逃入官道。

“劉柏……”蒼碧眼瞳通紅，箍在腰間的手臂干瘦，卻有力無比，完全不似十四歲的少年，“放我下去，你帶我回去，會(huì)被一同問罪的?！?/br>
“李琦?！眲氐溃拔因_了你。”

“別說了，放我下去?！鄙n碧隱隱料到后話。

果然……一柄白玉匕首橫在了眼前，然而劉柏的話確讓蒼碧的心墜到了谷底。

“我不叫劉柏。”劉柏說，“我叫赫連柏?！?/br>
蒼碧不可置信：“你是胡人？”

劉柏定定看著白色刀柄上的羅盤：“我吃的是胡餅，忠的是胡軍，從來都是騙你的?！?/br>
“這場(chǎng)戰(zhàn)爭，你注定是敗者。”他說，“你祖父說的不錯(cuò)，仁義道德，在生殺予奪前，全是狗屁。”

“劉柏……”腦海中忽然翻騰起另一股記憶，望陽村中，李琦中胡虜埋伏，攜著劉柏竄逃，身中刀箭無數(shù)，遍體鱗傷，蘆葦蕩中，他奄奄一息地守著劉柏，而劉柏毫發(fā)無傷，眼神卻是冰冷的。

這是誰的記憶？蒼碧探尋著，悚然回頭看向劉柏，映入眼中的是稚氣未脫的眼，鑲著墨黑無底的瞳，而那段記憶中的，卻是渾濁的棕瞳：“你是誰？”

“赫連柏?！眲赝孜㈤W，看著遠(yuǎn)方冷冷回道。

“不！你是誰？”蒼碧心緒一片混亂，徒手握住雪白刀刃，手心觸及未有一絲疼痛傳來，反而有一股和煦溫潤的力量蔓延而來。

這不是兇殺之氣？蒼碧越發(fā)茫然，被白玉匕首橫向脖頸的一幕幕浮現(xiàn)，握著它的人每每不一，唯一相同的是一雙熟悉的黑眸，與毫無痛苦的沉眠。

“你不是要?dú)⑽?。”蒼碧問，“你定認(rèn)得連云，你們有何糾葛，連云到底要做什么？我的記憶……究竟被誰動(dòng)了手腳？”

可惜劉柏沒有回答他，羅盤指向正北，他輕柔卻不容抗拒地扣住蒼碧手腕，指尖施力，無刃的匕身壓下，魂魄脫離rou身，被吸附入匕首，蒼碧兩眼一閉，再不醒人世。

“我怎會(huì)殺你?！眲卮瓜卵劢蓿瑩P(yáng)首在蒼碧頸項(xiàng)烙下一吻，環(huán)著失了力氣靠倒下來的人，拂過蓋在厚重繃帶上的戎裝，拂過那傷疤橫亙的臉龐，“我怎么舍得。”

身后是遍地尸首，劉柏視而不見：“我沒有閑隙顧及別人，天神尚且不仁，而我的仁，只有你，我的天，便是你。”

白玉匕首亮起耀眼光華，少年眉心一簇黑煙游出，匯入其中，須臾，光芒落下，匕首消失，劉柏睜開雙眼，瞳孔是渾濁的棕黑。

他定睛看著蒼碧，半晌后，掀下頭盔，背過身，一手往后持住韁繩，一手拎起蒼碧衣領(lǐng)，竟在馬背上站了起來。

“中原國都騎尉李琦，我已手刃！”劉柏大喊。

身下壯馬頓足，驟然抬起前腿，把他摔了下去。劉柏滿頭土灰，凄然一笑，把李琦尸首隨手扔到一邊。

胡虜大軍勒停戰(zhàn)馬，還不及大呼勝利，官道盡頭，煙塵滾滾而來，中原國十萬大軍已到，胡虜猝不及防，急速撤退，兩側(cè)山陵之上，萬千箭雨劈頭蓋臉落了下來，大隊(duì)人馬成了甕中之鱉，兩波箭雨后，傷亡慘重，殘兵落荒逃脫。

劉柏躲到山石邊，避過箭雨，卻見胡兵早逃出大半里，只有李琦的尸身靜靜安躺在數(shù)步開外。

“李琦。”他一步步爬過去，兩手拎起李琦衣領(lǐng)，瘋狂地晃著，“都是你！都是因?yàn)槟?！我回不了家了！我回不了……?/br>
中原大軍踏馬而來，塵煙滾滾，草灰翻騰，大司馬領(lǐng)頭揮刀，瞥見李琦，勾嘴一哂：“一介孌童，如此情深意切，便送你去陪這孬種罷?！?/br>
長刀落下，將少年纖細(xì)的脖頸切斷，劉柏睜大了眼，卻什么也看不見了。頭顱滾到蒼碧身側(cè)，渾濁的眼中，猙獰的疤痕漸漸散去。

大軍過境，將一切紛爭詭譎踩碎，一尾紅腹山雀，露著褪了毛的頭頂，翩然落在少年蓬發(fā)上，啄了幾口，盤桓半晌，振翅消失在北方天空盡頭。

第89章番外關(guān)于劉柏

赫連柏的一生充斥著欺騙。

三歲時(shí)，國窮家貧，母親捌碎一塊塊樹皮，喂給兄弟姐妹說：“薩滿天神垂憐，等春天來了，望南山南邊的長草長了，我們就有糧食和rou了。

薩滿天神興許是太忙了，顧不及人間。

春來了，中原國的軍隊(duì)也來了，掃蕩過大片草原，將望南山更名望北山，建筑關(guān)隘，斷了匈奴唯一富饒的土地。

五歲時(shí)，軍隊(duì)征兵，連年歲性別都不限，只要通過篩選，便有每餐一個(gè)胡餅。

赫連柏去了，與八歲的哥哥一道，被編入一支二十多人的童子軍，每半月回家省親，兩人便把攢下的胡餅分給家人。

哥哥赫連楊說：“柏，等我們長大了，一道上戰(zhàn)場(chǎng)，把南方奪回來！”

赫連柏點(diǎn)頭如搗蒜：“嗯，那就有rou吃了?！?/br>
三年后，赫連楊卻執(zhí)著一把與赫連柏幾乎等高的長刀，橫在了他面前：“柏，我不想殺你，但為了活命，我沒法子?！?/br>
想也明白，童子軍怎么會(huì)送上戰(zhàn)場(chǎng)，既然不上戰(zhàn)場(chǎng)，又為何要花費(fèi)這些口糧，養(yǎng)活一群孩子。說是童子軍，實(shí)是為了司馬提出的討南戰(zhàn)術(shù)，只是軍事機(jī)要，下邊人無從知曉。

“你們這些人，只能活一個(gè)?！备邏鸬男?chǎng)邊，司馬說，“祖國只需要強(qiáng)者，強(qiáng)者才能活下去?！?/br>
赫連楊是這幫孩子里最強(qiáng)大的，是人都以為勝者會(huì)是他。

赫連柏驚惶逃竄，涕淚橫流，不明白昨日還共枕而眠的親兄，一朝日升，竟要自己性命。

“哥！別殺我！”赫連柏哭喊。

“柏，我要活命。”赫連楊舉起刀。

赫連柏滿場(chǎng)亂奔，終于力竭，坐在地上，看著緩緩走來的親兄，說：“哥，你殺了我吧，你活下去。”

赫連楊眼中有淚光，舉刀的手一頓，赫連柏覷機(jī)伸手扳住他腿，將他掀翻在地，奪過長刀，狠狠鑿了下去：“哥，我要活命！”

赫連柏勝了，從此每隔三天可以吃上一塊拇指大的干rou。

“祖國的未來就寄予你了?！彼抉R說，“好好練武，為國效忠，明日就讓你家人搬來過好日子罷?！?/br>
風(fēng)沙漫天飛揚(yáng)，赫連柏笑了，他殺了親兄，讓全家過上了好日子。

至此，他再也不能出訓(xùn)練場(chǎng)與營帳，只偶爾在欄桿外，遙遙地見過幾次家人。

他知道了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