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守舍地踩著自己。她現(xiàn)在的小身板兒，可不撐這么個大男人一腳。

    好容易賀敬文轉(zhuǎn)得頭昏了，賀瑤芳也蹲不住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連抱怨的力氣都沒了。她早已經(jīng)“知道”賀敬文必是考不中的，不但今年這恩科考不中，明天那一科，他還是落榜的，倒不像別人那么關(guān)心成績，卻對親爹的小命提心吊膽。賀敬文還不能死！死得太早，老安人年老，兄姐年幼，家里又有幾個錢，這是一塊噴香的肥rou吊在狗眼前，招搶呢。有這么個男人在，甭管有用沒用，至少能震懾住一些人。想死也要到賀成章長大了再死！

    賀敬文頗為焦躁，他已經(jīng)幾次不中了，越發(fā)不肯接受失敗。發(fā)榜前，不定什么事兒便會惹他不快。往年只有自己，只好忍了，今年全家都在，便再也不必忍了。連待江家的狗多叫了幾聲，都被他罵了半晌?，幏冀忝脦讉€裁了新衣裳，戴了新首飾，也不敢跑到他跟前兒來顯擺。賀成章干脆被老安人拘到了面前，不讓他單獨見父親，就怕被遷怒了。

    如此直到放榜。宋平擠去看榜，從前往后看，并沒有賀敬文的名字，再從后往前找，也是沒的。羅煥用了點關(guān)系，從禮部抄出單子來，休說賀敬文三個字了，連個賀字都沒有。

    賀敬文聽到消息，頹喪地將身體拋進(jìn)一張交椅里，椅子晃了幾下，險些將他摔到地上。不但是他，全家都跟著xiele氣，獨賀瑤芳于失望之中居然生出一種“果然如此”的心情，提起裙角，悄悄去張老先生那里：“先生，還請先生再出一回手?！?/br>
    豈料張先生皺著眉說：“今番頗難，恐有周折?！?/br>
    賀瑤芳忍不住道：“再周折，他就要死了呀！到死都恨自己沒考中，不能叫他再考了。”撐不過五年！就因為連敗了數(shù)場，抑郁而終了。這還是在柳氏進(jìn)門，很會哄他的時候兒，就這么撒手去了。

    張先生反問道：“既然是至死不忘的遺憾，強不令考，難道不怕勢得其反？”

    賀瑤芳果斷地道：“趁著敗的次數(shù)沒那么多，執(zhí)念沒那么深，還好掰回來。他就是看不透，還有僥幸，把他的夢打碎了，弄醒他就行了?！?/br>
    張先生猶豫再三，終于問道：“小娘子便如此篤定令尊必是考不上的？今離了家鄉(xiāng)煩擾之事，安心溫書，或可一試?！痹絹碓接X得這小女學(xué)生邏輯成問題。且張老先生對于科考，也有一種向往，倒也理解賀敬文。

    賀瑤芳道：“我也想家父能中，可……文以載道，言為心聲。我在文章上并不精通，卻知道，那些個考官，無一不是人精兒?？v使考官看走了眼，”賀瑤芳切齒道，“終是要殿試的，金鑾殿上的那一位，最好猜度人心，講個微言大義。又自負(fù)聰明，以為人人都比他笨，卻又不喜歡笨人。這里頭的度，不好把握。家父……演戲可不行，我不敢拿親爹的性命去試?！?/br>
    賀敬文不是學(xué)得不夠好，也不是為人不夠端正——朝上沒節(jié)cao的官兒多了去了——毀就毀在不會做人上了，他看不透。

    張先生再次被說服了，不去問賀瑤芳為何對今上性情如此篤定，卻又提出了另一個問題：“小娘子既知令尊性情，還覺得令尊適合做官么？”

    賀瑤芳又被雷給劈了一回——你娘！就那個破脾氣入了官場，能不能留個全尸??？！

    前太妃一口氣沒提上來，撲通一跪，對張老先生道：“先生，聽說您是祖?zhèn)鞯膸煚?？收女徒嗎？?/br>
    不然還能怎么辦??？不管他考不考，最后做了官兒，都是被人玩死的苗子，總得有人幫襯著啊。張老先生多大年紀(jì)了？能幫幾年?。靠喜豢蠋瓦@爛泥扶不上墻的貨??？那還有什么辦法？只好自己家里人上了。前太妃就不明白了，怎么自家的事兒，比哄個皇帝還要難呢？

    第32章 今天更晚了

    要是諸葛孔明哪一天想不開了，說他要想搶了張三爺?shù)恼砂松呙H自上陣去捅了曹cao……劉玄德他得嚇得耳長過膝！

    張老先生現(xiàn)在就是被嚇著的那個大耳賊。

    張老先生聽這小女學(xué)生這般說來，還以為自己的耳朵聽錯了，也不摸胡須了，也不笑了。驚異地道：“不是，小娘子，你這說真的？”這畫風(fēng)變的，張老妖精都不敢認(rèn)了。

    且不說這女人學(xué)當(dāng)師爺，本來就是沒先例的事兒——多新鮮吶，女師爺，誰雇呀？這小女學(xué)生她給張老先生的印象就不是這樣兒的??！明明是一個喜歡有事兒躲幕后動手腳，哪怕沖上前臺了，也要做得無聲無息的主兒啊。

    賀瑤芳悲憤地道：“我算是明白孔明看阿斗的心了?！?/br>
    張老先生瞬間明白了這女學(xué)生的意思，既然親爹這般靠不住，然則一家孤兒寡母又要指望他，那就……扶個阿斗，自己再做個鞠躬盡瘁的孔明罷了。若只是輔佐自家父兄，女孩子學(xué)也就學(xué)了。張老先生心里許完了她，又猛地一驚：我怎地會想答應(yīng)了呢？簡直又能寫進(jìn)里了。唉，都有好兩個月沒再動筆了。真是上了賊船了！入戲太深吶～～～

    張老先生感慨完了，終于沒有改主意。雖是學(xué)的刑名，其實做這個勾當(dāng)?shù)拇螖?shù)并不多，心底還是將自己當(dāng)做個傳道授業(yè)關(guān)心學(xué)生的好夫子。拔腳就走，再將東家的秘事寫進(jìn)廣為宣揚這等事，他且做不出來。

    賀瑤芳話一出口，也覺得有些異想天開，然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再回味一下，也覺得多學(xué)些東西總不是壞事，用來打發(fā)時間也是好的。聽張老先生允了，賀瑤芳大喜：“多謝先生?！?/br>
    張老先生頭現(xiàn)在的心情，大概就是“好奇害死貓”，苦笑了一下，又覺得這女學(xué)生有點可憐：“先別急著謝，小娘子字倒是識得不少，書也讀了一些，也能看明白些兒事理。這些都明白了，卻未必能學(xué)得好我的看家本事?！?/br>
    賀瑤芳既虛心求學(xué)，想學(xué)這保命的本事，自然耐心受教，請教個中緣由。張先生道：“中進(jìn)士的也有不少，你看通這刑名的又有幾個？蓋因皆是做文章上來的，做八股文章許是一把好手，旁的可就不行了。以小娘子之智，洞悉事理不在話下，卻要先讀些書。萬丈高樓平地起，靠的是地基。”

    這般分析聽起來極清楚分明，很是在理，賀瑤芳痛快地道：“我該讀何書？還請先生明示。”

    張老先生漸漸適應(yīng)了她頂著一張童稚的面龐說著這些大人的話，痛快地給她列了書單，不特賀成章在讀的四書五經(jīng)要有，還要讀，若有余力，不不不，若想學(xué)有所成，連史書都要一并讀了。再有，若弄得到，還要看看許多案例。

    賀瑤芳呆立當(dāng)場。

    張老先生在這小女學(xué)生手里，吃了好幾回悶虧，見她露出這等呆相，心底泛起一絲絲快意來：“小娘子這是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