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櫻早有準(zhǔn)備，這時候不等明華說話就立刻送上了一壺溫?zé)岬陌姿?，寧王接連幾杯灌下去漱口，這才覺得口中味道略微好了些。

    明華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正想說話就見紅櫻湊了過來。她微微揚眉，紅櫻聲音壓得低低的，湊到了她的耳邊。

    “王妃，王爺之前喝的酒壺里，裝的正是白水……”聲音細(xì)如蚊蠅，卻讓明華聽了個清楚明白。

    她心中憋悶的那股氣一時四下消散，只有些錯愕的看著還在慢慢喝水，去除口中酸澀的寧王。

    好像、似乎、也許是她誤會了？

    一開始見到寧王飲酒時的怒意此時全然化成了尷尬，明華揮手示意紅櫻離去，紅櫻立刻低頭帶著一應(yīng)丫鬟退了出去，順便把門給帶上，揮手示意所有人都離得遠(yuǎn)遠(yuǎn)的。

    她親自守門！

    屋內(nèi)，明華輕手輕腳過去，給寧王倒水。陳大夫開出來的藥茶，她偷偷嘗過一點，不過是拿著筷子在舌尖上略微一沾，只那酸苦艱澀的味道，就讓她畢生難忘。

    屋中，一個默默喝水，一個默默倒茶，倒是配合的默契十足。

    許久，寧王才覺得口中舒服了些。

    “王妃好狠的心。”他按住了明華倒水的動作，那壺從她手中拿開——里面已經(jīng)空了大半，難得苦著一張臉給明華看，“為夫可是老老實實，滴酒未沾，王妃卻下了狠手懲罰為夫?！?/br>
    明華被他握在手心里的手微微一抖，半響才道：“王爺當(dāng)時為何不說？”

    若非寧王悶不吭聲默認(rèn)了，一副認(rèn)錯的態(tài)度，她如何會……想起那一壺的藥茶，明華就覺得滿嘴的藥味——那原本是寧王能夠慢慢喝上兩三個時辰的量，如今不到半個時辰就喝完了。

    寧王苦笑，只覺得只怕舌頭要三五天沒有味道了。

    “當(dāng)著鄭氏兄妹的面，為夫怎么也要給王妃面子不是？”他低聲細(xì)語，聽得明華心中微微發(fā)顫，知道自己的那點小心思被寧王看了個清楚明白。

    是了，寧王又并非蠢笨之人，兩人婚后能夠默契十足，自然是因為同為聰明之人，這才能夠時時想到一塊兒去。

    她坐直了身子，看著寧王。

    “那王爺如何看？”

    寧王神色見有些悵然，半響才重新收斂了心神，冷聲道：“那只是一起同生死過的兄弟，我并無它意。”

    明華只得他這一句話就已經(jīng)足夠了，此時臉上重新露出笑容，拎起茶壺重新給身邊要相伴一生的丈夫倒水，“既然如此，那我知道該如何做了?！?/br>
    寧王卻是又抓住了她的手，驚得明華撒了一桌的水。

    “此事不用王妃費心，當(dāng)我自行處理才是?！?/br>
    明華聞言雙眼陡然間像是被點亮了一般，放下茶壺起身有些手忙角落地把桌面上的水擦了個干凈，這才穩(wěn)住心神抬頭看了過去，“王爺準(zhǔn)備如何處理？”

    “自當(dāng)把話與她說個清楚明白?！睂幫蹩粗魅A，“鄭采薇我還是了解的，把話說清楚了，自然也就會斷了她的念想。她非死纏爛打之人?！?/br>
    明華點頭，倒是沒有因為寧王那一句類似于夸贊的話而吃醋，只認(rèn)真道：“我還是挺喜歡她的。”

    熱情、豪爽，沒有什么壞心眼，只一點不好心儀寧王。

    她的丈夫，怎么能夠隨意讓人覬覦呢？所以之前酒宴之上，明華雷厲風(fēng)行一般阻攔了寧王和酒，一是惱怒寧王不愛惜身子，二是做給鄭氏兄妹看的。

    她心中有著七八分把握，寧王不會因為她這番舉動而生氣，然而心中始終有些忐忑，生怕寧王在弟兄面前覺得沒了面子跟她擰著脾氣來。這才沒有留意寧王喝的本就是白水，哪里是酒了？

    倒是寧王這種情況下還配合著她，把那一壺的藥茶給喝了個干凈。

    明華心里倒是有些心疼寧王的，加上那一句“當(dāng)我自行處理才是”，她如何會計較寧王說一句張采薇非死纏爛打之人呢？

    更何況，她說喜歡鄭采薇，也不是虛心假意。那是一個讓人生不起來討厭之心的女孩。只不過，她喜歡的人不喜歡她，如今也有了妻室而已。

    鄭氏兄妹罪得厲害，當(dāng)天晚上都沒起身吃晚飯。明華讓廚房給兩人備著粥水，準(zhǔn)備好了解酒茶，結(jié)果都在第二天一早才用上。

    第二日簡喆鄭采薇的時候，她一臉的尷尬，眼睛微微有些紅腫，看樣子是哭過。

    寧王動作這般快？

    明華心中微微搖頭，只覺得寧王真是不會憐香惜玉，一邊又覺得自己變得虛偽了，竟然隱隱有些開心。

    鄭采薇心里尷尬得不行，然而總不能躲著王府的女主人不見，更何況明華給她安排衣食住行，她總不能連聲謝都不說吧。這會兒說完了謝人的話，就不知道說什么了。

    說寧王殿下對你真好？還是說，我知道自己配不上寧王殿下，王妃不用擔(dān)心？

    她往腰間摸了摸，沒找到自己用慣了劍，這會兒就扭著自己的指頭發(fā)呆。

    她就算是個笨驢也該知道，王妃定然是看出什么來了。想著她就覺得自己就是北疆那邊隔壁李嬸罵的狐貍精，只想著勾搭別人的男人的賤、貨。鄭采薇不難受是假的，特別是跟明華比起來，她越發(fā)覺得自己就是個毛丫頭。

    而如今正在處理府中瑣事的明華，卻是那讓人供奉起來的女神一般。

    她拿什么跟女神比？力氣大嗎？

    鄭采薇覺得自己不能這么不要臉，她自幼習(xí)武，要拿這個跟明華比簡直是恬不知恥。

    明華不知道一旁鄭采薇的想法，這會兒處理了雜務(wù)，正想著問她一聲身邊伺候的人可用著習(xí)慣，就見綠桃一臉官司的進(jìn)來了。她略微蹲下，轉(zhuǎn)頭看著綠桃道：“怎么了？”

    “謝家十三娘來了，說是要見王妃?！本G桃被氣得不能行，那謝十三娘軟硬不吃，這會兒幾乎要在門口鬧起來，一點兒大家閨秀的氣派都沒有，“這會兒劉成家的正勸著她呢?！?/br>
    紫葡jiejie脾氣好，所以她趁機回來報信兒，免得忍不住真跟謝侯家的千金動了手，給王妃惹禍。

    謝家惹了那么大的事兒，雖然是臨近年關(guān)都沒有暫且壓下。謝天峰此次定然是要栽上一個大跟頭的，而如今謝家竟然還沒有閉門不出，放了謝十三娘出來？

    明華一愣，見綠桃在旁就道：“既然上門了，就請進(jìn)來吧?！?/br>
    她倒要看看謝十三娘能說出個什么來，總歸不會是求她救謝天峰吧？那她可真是腦子被驢踢了，她是王妃，身份尊貴不假，然而謝天峰的事情可不是什么小事兒，那是事關(guān)天下蒼生，事關(guān)邊陲安穩(wěn)的大事，不要說是她了，就連寧王也無能為力。

    嗯，明華糾正了下自己的想法，就算寧王也辦法也不會幫謝天峰的。若是不能把謝天峰嚴(yán)懲一番，只怕寧王還會在后面推波助瀾呢。

    所以，謝十三娘跑來找她，難不成真是病急亂投醫(yī)？

    一旁鄭采薇原本想著有客上門她正好趁機溜了，免得尷尬，這會兒卻略微回過神來。等綠桃出去了，她瞪大眼睛問道：“謝十三娘？姓謝，謝天峰家的人？”

    明華微微點頭，鄭采薇突然就坐的端端正正起來。

    本姑娘不走了！

    ☆、第53章 逃走

    對于謝天峰，鄭采薇姑娘是半分好感都欠奉。北疆本就不如京城繁華，他去了之后一番折騰，還陷阱去近百將士，另外有三四百將士受了輕重不同成都的傷。只這兩點，就足夠鄭采薇帶著麻袋半路給他打悶棍了。

    之后這廝還謊報軍情，把“通敵”這種罪名扣在她的頭上，雖然被兄長教訓(xùn)了一頓，還連夜逃出了北疆。然而對于鄭采薇來說，哇哦，跟著大哥一起找謝天峰麻煩好過癮！京城還能看到寧王殿下，真不錯！

    于是，這些教訓(xùn)她根本就沒放在心上，這會兒看著被丫鬟帶進(jìn)來的謝十三娘一雙眼睛就不由透出了絲絲惡意。

    她不知道謝天峰算不算是說書相公嘴里的貪官污吏，可總歸算是昏庸無能的。北疆因為他在這個冬天受了多大的劫難，被擄劫走的東西可都是那些百姓過冬的依憑。她相信，謝天峰那么一場滑天下之大稽的戰(zhàn)敗之后，在北疆和北陵國中間的空白區(qū)里面，那些“部族”肯定會更加肆無忌憚的劫掠他們過冬的東西。

    而眼前這個謝十三娘，雖然眼睛微微紅腫，神色憔悴，甚至帶著一些驚魂未定的模樣?？芍豢此难b扮就知道這定然是一個衣食無憂的千金小姐，臉色紅潤有rou，雙眼雖然帶著惶惶之色卻依然靈動明媚。比起北疆那些神色中早就帶了一些堅毅和決絕的女孩子，她幸福的就像是生活在蜜罐之中一樣。

    而她這樣的生活，她身上的衣衫、她的吃喝用度，如今卻是建立在北疆那些女孩越發(fā)艱難的生活的。

    這個冬天，不知道北疆又要凍死、餓死多少人？

    因此，鄭采薇看著坐在明華身邊的謝十三娘，越發(fā)的不喜歡起來。

    謝十三娘卻是絲毫沒有察覺這惡意，她素來遲鈍，不善察覺旁人心情。此時她正抓著明華的衣袖，“王妃jiejie，我知道你素來好心，你也喜歡十二娘的，她那么好……你就救救她吧！你要是不救她，她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條了！”

    明華也是心驚，沒有想到謝錚竟然蠢笨至此。也明白了，那幾次三番謝十二娘想辦法通過種種渠道想跟她接觸是為了什么。只是，謝十二娘的婚事，她雖然同情，卻畢竟是謝家自己的事情。

    還不待她開口，一旁就有人忍不住了。

    “不過是嫁人而已，難不成還真能要了她性命不成？”鄭采薇冷笑，越發(fā)的瞧不起謝家的人。果然是老爹窩囊兒沒用，這謝家看起來也就沒個能頂事的。不過是嫁一個不想嫁的老頭子而已，竟然就尋死覓活。

    那北疆那些沒了男人，要獨自拉車兒女長大的寡婦豈不是不要活了？

    北疆那些沒能夠逃脫的女子，豈不是就該在城門前吊死嗎？

    鄭采薇自幼跟著師父、兄長游歷，見過的、經(jīng)歷過的實在數(shù)不勝數(shù)，在謝十二娘和十三娘看著天都要塌下來的大事，與她來說不過是人生一點不如意而已。畢竟，這世上有著太多比謝十二娘遭遇更慘的人。

    那些為了喂飽孩子而餓得骨瘦如柴的母親；那些為了活下去報仇，把身子當(dāng)做籌碼的女子；那些戰(zhàn)場上下來，斷了手腳卻依然愿意當(dāng)做敢死隊沖在最前面消耗敵軍的漢子們；那些沒了爹娘，如同餓狼一般覓食艱難活下來的孩子……

    于鄭采薇來說，謝十二娘的遭遇實在不值一提。畢竟，嫁過去還是錦衣玉食的衣衫，還是仆從成群、簇?fù)矶^?？墒?，北疆卻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因為她的父親而只能在生與死之間徘徊掙扎了。

    “若真是她寧愿死也不愿意嫁給侯門世家當(dāng)繼室的話，我倒是有個辦法！”鄭采薇連連冷笑，“我把她劫了出去，送她去北疆過過北疆那些人過的苦日子，想來她就愿意好好嫁人了！”

    “你——！”謝十三娘猛然站了起來，死死瞪著鄭采薇，“你是什么人，竟然敢這般說我jiejie！”

    “我？我是從北疆爬出來的惡鬼，找你們謝家索命呢！”鄭采薇冷笑，“謝天峰那個窩囊廢，不能帶兵就別去北疆，老老實實窩在京城當(dāng)他的廢物就是了。偏偏連著打醬油的本事都沒有，非要跑去北疆折騰。那混蛋害得北疆內(nèi)里混亂，沖大爺，到了外面連個龜孫子都不算，一場戰(zhàn)敗把寧王殿下在北疆多年的赫赫威名毀于一旦，養(yǎng)肥了那些混蛋的狼子野心，都把北疆當(dāng)成一塊肥rou……”

    鄭采薇說得惱火，直接起身跟抓小雞仔一樣一把把謝十三娘拎起來，“你覺得你jiejie可憐，可有想過北疆的那些百姓可憐，那些人難不成不是跟你jiejie一般踏踏實實過日子，從未招誰惹誰，做過半分壞事！”

    “不，他們比你jiejie有用的多。你們姐妹也不過是廢物，被人養(yǎng)著，飯來張口、衣來伸手，遇到屁大點的事情就知道哭天喊地，尋死覓活，拿著自己性命威脅別人！有骨氣她就去死啊，我倒是還敬佩她三分！”鄭采薇冷笑，“怕只怕就只是做戲，到后來還是乖乖嫁人了，不敢吃半點苦頭！”

    謝十三娘被拎在鄭采薇手中，雙腳腳尖拼命也只能夠略微碰觸到地面，此時掙扎著臉頰通紅，也不知道是不是氣的。

    “你……你……你閉嘴！我十二姐才不是那樣的人！”她雖然性子潑辣了些，卻畢竟是養(yǎng)在深閨之中。饒是鄭采薇說話已經(jīng)顧忌了些，沒有臟話連天，她卻還是應(yīng)對無能，只重復(fù)說她們才不是鄭采薇口中的廢物。

    “……帶兵打仗哪里有百戰(zhàn)百勝的，難不成寧王就沒有戰(zhàn)敗過？難道他吃了敗仗你也敢這般罵他不成，不過是看著如今謝家要敗落了，就來欺負(fù)我十二姐孤苦無依！”

    “孤苦無依的孤兒多了去了，若是整個謝家就只剩你十二姐一個人，再來哭她孤苦無依，可憐吧！”

    “你好狠的心，竟然詛咒謝家滅門，你你你……我跟你拼了！”謝十三娘雙手用力揮動，帶著一股子牛性就沖著鄭采薇伸爪子。

    鄭采薇輕輕一丟，就把她給扔在了地面上。

    “北疆城因為謝天峰滅門的人家，不在少數(shù)！如今都在地獄里面等著你們謝家人償命呢！”一句話把謝十三娘震得不知道回什么了。

    明華見這兩人總算是安靜了下，立刻抬手叫了人進(jìn)來。

    “快帶謝十三姑娘去洗漱一下，尋一身我沒上身過的衣衫給她換上……”

    謝十三娘是徹底被鄭采薇最后一句話給嚇到了，她縱然錦衣玉食，然而這輩子做過的最壞心的打算也不過是往看不慣的堂姐鞋子里面放石子，頭發(fā)上丟毛毛蟲。又或者那個丫鬟惹她不痛快了，打她手板子，扣她月前，頂多就是發(fā)送到莊子上讓她吃苦。

    滅門……

    她不知道謝家上上下下究竟多少人，卻也知道一般人家，立刻她身邊的大丫鬟一家也是有八、九口人的，滅口就是一個都不留了……死了八、九口人。剛剛那個瘋女人還說，北疆城因為大伯滅門的人家不在少數(shù)……

    那是多少人……

    她驚魂未定，如同布娃娃一樣讓紅櫻帶人伺候著洗漱更衣。

    另外一邊屋中，鄭采薇這般發(fā)了一通火，回過神來這才想起她站著的這塊地方叫做寧王府，主人是寧王妃，而剛剛被她罵了一頓，嚇哭了的小姑娘是寧王妃的客人。

    她一時有些手足無措，雖然再來一次她可能還是忍不住這般對謝十三娘，然而卻也知道她這是給寧王妃惹麻煩了。

    “我……”她咬牙開口，“我言語無狀，但憑王妃責(zé)罰！”錯了就是錯了，何必狡辯！

    明華卻是沒有在意這些，只眉頭緊皺，半響才回過神示意鄭采薇坐下，這才問道：“北疆的情況，竟然已經(jīng)糟糕到了這種程度嗎？”

    鄭采薇一愣，轉(zhuǎn)而才意識到明華問了什么問題。她略微頓了頓，這才認(rèn)真開口道：“我們走的時候還算好，只怕日后會越來越壞。謝天峰起了個壞頭兒，讓那些‘部族’覺得如今北疆的主事人軟弱可欺，自然是雄心勃勃一同作亂、打劫！實際上，每年與北疆開戰(zhàn)的損耗，與每年抵抗那些‘部族’劫掠的損耗，幾乎能夠持平?！?/br>
    “那些人……難道……”明華抿了抿唇，覺得雙唇干澀，忍不住又舔了下，“難道就不能斬草除根？”

    鄭采薇卻沒有注意她的緊張，只認(rèn)真想了想道：“寧王殿下倒是有過這樣的念頭，這些年來他幾次三番圍剿那些‘部族’確實是把他們給嚇破了膽子，一般不敢輕易接近北疆邊緣。只可惜……”說到這里她神色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