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他一臉不高興地再次掀簾而出。不一會兒,鳴葉帶著一個小丫鬟抱著鋪蓋過來,又指揮小丫鬟把衛(wèi)襄的鋪蓋抱走。 鳴葉利落地把床重新鋪好,含笑對江苒道:“姑娘,這里已經(jīng)安置好了,你早點歇息吧?!?/br> 江苒以為今天發(fā)生了這么多事,她一定會難以入眠。畢竟在上一世,生命的最后一段歲月里,她滿腔心事,日日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每日都在煎熬中度過。 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日日失眠的日子。 沒想到才一沾枕頭,她就沉沉睡去,以至于半夜聽到鳴葉焦急地呼喊聲時,她幾疑夢中。 “姑娘,姑娘,快醒醒!”鳴葉甜潤的嗓音叫得有點發(fā)干,江苒霍地睜開眼睛,一眼就看到穿著中衣,一臉凝重站在一邊的衛(wèi)襄。 “怎么了?”她兀自有些迷糊,但很快,她聽到了外面嘈雜的聲音。有人敲著鑼大聲喊道:“走水了,走水了!”透過窗紙,隱隱看到紅色的火光。 江苒臉色一變,翻身而起,徹底清醒過來。 衛(wèi)襄冷笑:“你那個‘夫婿’倒是個有手段的,心也夠毒,為了搜出你來,居然來這一招?!?/br> 什么意思,他是說這場火是陳文旭放的?江苒震驚不已地看向衛(wèi)襄。 衛(wèi)襄道:“他派人來求見我三四次,都被我擋了?!?/br> 江苒明白過來,臉色瞬間蒼白:陳文旭懷疑衛(wèi)襄藏了她,但衛(wèi)襄勢大,他沒辦法搜人,就想出放火一招。火燒起來,衛(wèi)襄他們自然不能安安穩(wěn)穩(wěn)呆在室內(nèi),到時跑出去,有沒有藏人,一看便知。 陳文旭為了找她,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現(xiàn)在該怎么辦?”她有些惶恐地看向衛(wèi)襄。 “看你這點出息?!毙l(wèi)襄不客氣地送了她一個白眼,吩咐道,“鳴枝,你帶著她們幫她打扮起來?!?/br> 江苒這才看到衛(wèi)襄后面還站在四個丫鬟,除了鳴葉,還有她上一世曾經(jīng)見過的那個氣派極大的大丫鬟,另外還有兩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鬟。 大丫鬟恭聲應(yīng)“是”,顯然她就是鳴枝。鳴枝鳴葉上來服侍她穿衣,兩個小丫鬟就捧了梳洗器具在一邊服侍。 淺碧色的杭綢襦裙在裙擺上深深淺淺地繡了層層疊疊的纏枝紋,行動間光澤流動、華貴異常;杏色的褙子鑲著三指闊的襕邊,上面用一樣大小的珍珠攢出精致的寶相花紋路;碧色的繡花鞋鞋頭同樣用珍珠攢出寶相花圖案,江苒穿上,正好盈盈一腳。 兩個小丫鬟服侍她凈了面,鳴葉幫她梳頭,鳴枝就從妝盒中拿出一個白玉鐲子套在她手上。 那鐲子通體瑩潤,毫無瑕疵,一看就價值不菲。 鳴葉已經(jīng)幫她梳好髻,戴上兩朵精致的珠花,鳴枝又替她插上一支鑲著白玉芙蓉的金步搖,戴上同款的白玉芙蓉耳墜與赤金鑲玉芙蓉戒指。 一眨眼工夫,江苒已打扮得精致華貴。 另一邊,衛(wèi)襄趁機換好了一身護衛(wèi)裝束,其中一個小丫頭拿著眉筆和粉撲在他臉上涂涂弄弄,一會兒時間,衛(wèi)襄眼也小了,鼻也塌了,唇也干了,十分顏色只剩了三四分,和原來竟完全不像了。 江苒默不作聲,任她們施為,心中隱隱猜到衛(wèi)襄的應(yīng)對之策。 鳴葉拿了一個帷帽過來,帷帽上垂下厚厚的黑紗,蓋在江苒頭上。 衛(wèi)襄打量江苒一番,點了點頭,四個丫鬟就簇擁著江苒往外而去。衛(wèi)襄留在屋里沒有馬上出去。 剛出門,一個留著一把長須的清瘦老者帶著七八個護衛(wèi)迎了上來,焦急地道:“姑娘,您再不出來,老朽就要讓人闖進去救人了?!?/br> 大火熊熊,已經(jīng)漸漸逼近這邊。 江苒沒有說話,鳴枝笑道:“讓廖先生擔(dān)心了,姑娘的脾氣你也知道,不打扮整齊了不肯出來?!?/br> 廖先生連連嘆氣,欲言又止,卻到底沒有多說什么,只是道:“馬車已經(jīng)備好,請姑娘暫且上去歇息。” 鳴枝點點頭,問廖先生:“其余人呢?”衛(wèi)襄帶的護衛(wèi)可不止這幾個。 廖先生道:“都去幫著救火了。” 鳴枝掃一眼剩下的幾人,又對廖先生道:“屋里還有一些行李沒拿出來,麻煩廖先生帶他們進去幫著收拾一下?!?/br> 廖先生應(yīng)下了。 鳴枝恭敬地對江苒請示道:“姑娘,這里亂得很,我們不如先去馬車上?!?/br> 江苒微微頷首,忽然感覺有一道視線落在她身上,她望過去,發(fā)現(xiàn)陳文旭站在廊下正盯著她們這邊。 陳文旭,果然在懷疑衛(wèi)襄私藏了她。 天剛蒙蒙亮,紅色的火光照在陳文旭的臉上,他幽黑的目中仿佛也有火焰在跳躍。大概是受傷的關(guān)系,他的臉色有些蒼白,卻愈顯得眉目英俊,風(fēng)姿出眾。 這樣一個黑心腸的人,老天怎么就給了他一副迷惑人的皮囊? 江苒心中嘆了一口氣,她上輩子栽得一點兒也不冤。 陳文旭似乎感覺到了她的目光,看著她有些疑惑,隨即淡淡一笑,對她不卑不亢地微微頷首。 他沒有認出她,江苒微松一口氣,她從來沒有打扮得這么華麗過,難怪陳文旭認不出來。 她想著衛(wèi)襄傲慢的樣子,扭過頭去,沒有理陳文旭。 * 衛(wèi)襄的馬車華麗而寬敞,腳下是雪白的毛毯,座椅上是柔軟的羊毛墊,幾個大小不一的靠枕散落在座位上,看著十分舒適。 座椅前,有固定在地板上的小方幾,鳴枝從幾下的暗格翻出一個點心盒子,打開招呼江苒道:“姑娘餓不餓?先吃點點心墊墊饑吧?!?/br> 盒子里放著一塊玫瑰酥,一塊水晶糕,一塊棗糕,一塊綠豆餅,色彩繽紛,看上去精致非常。 江苒昨晚晚膳用得遲,現(xiàn)在又才天亮,根本不餓。她搖了搖頭,忍不住想拿下帷帽。 “姑娘且慢?!兵Q枝制止了她,含笑提醒,“護衛(wèi)都不在,若有人闖進馬車就糟糕了?!?/br> 以陳文旭的行事風(fēng)格,闖馬車這種事可能性其實不大,但鳴枝說得也有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江苒只是有點不習(xí)慣頭上戴著這東西,連視線都不好,可只要忍耐一下也就過去了。曾經(jīng),再難忍耐的事她都經(jīng)歷過。 天色漸漸大亮,外面嘈雜混亂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火快被撲滅了。 江苒安安靜靜地坐在車中,隱隱聽到驛丞娘子的哭罵聲?;鹗菑牟穹繜饋淼?,離驛丞的住處最近,那邊的房子幾乎完全燒毀了,驛丞一家的損失之大可想而知。 陳文旭雖然想逼出她,到底不敢真的得罪衛(wèi)襄,縱火地點更是精心選擇過的,既能讓衛(wèi)襄感到危險,撤出屋子,又不會真的損傷到他。 江苒心中惻然,驛丞家終是受了她的拖累。 就在這時,官道上傳來了狂風(fēng)暴雨般的馬蹄聲,江苒心中一凜,忍不住稍微撩開簾子向外望去。 一隊人馬迎著陽光疾馳而來,為首的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將軍,披著鎧甲的身軀挺得筆直,一張棱角分明的臉上,劍眉虎目,線條剛毅,那熟悉的容顏…… 江苒手一抖,簾子落下,心底某一處開始莫名地絞痛。 作者有話要說: 又一個男配出場了。 繼續(xù)求收藏,求評論。也請大家?guī)兔ψ较x^_^ ☆、第5章 蒙沖(小修) 馬車中靜悄悄地沒有一絲聲息,江苒纖細柔白的五指捏緊又放松,蜷曲的指尖有些發(fā)顫。 “蒙沖……”她喃喃地幾近無聲地喊了一聲,忽然有流淚的沖動。 脖頸間忽然一涼,一把寒光四溢的匕首架在她頸間。她抬頭,目光透過帷帽上的黑紗落在對面神情森冷的侍女面上。 “姑娘和蒙將軍認識?”鳴枝冷冷道,“我勸姑娘最好不要和他相認?!?/br> 江苒沒有說話。 鳴枝道:“主上仁慈,留下了姑娘性命,姑娘也要放聰明些,莫要再牽連到他人,逼得主上大開殺戒?!?/br> 江苒心中一凜:衛(wèi)襄喬裝打扮出現(xiàn)在這里,顯然是秘密離京。若如她所猜那般,他此行和一個月后的那場宮變有關(guān),問題就更嚴重了,衛(wèi)襄絕不可能放過可能會泄露他秘密的人。她已經(jīng)陷入其中,不能再把蒙沖拖下水。 馬車外,少年將軍沖到驛站前,一撥人同時翻身下馬,隔開眾人。 蒙沖臉色沉郁,目中帶赤,大踏步地走到陳文旭面前,忽然一個巴掌猛地摑了過去。 陳文旭被打得一個踉蹌,白皙的臉上迅速浮起五個腫脹的指印。 “她呢?”蒙沖的聲音壓抑得可怕,仿佛有狂風(fēng)暴雨即將席卷而來。 陳文旭站穩(wěn)身體,抬起頭看著他,忽然露出一個古怪的笑來:“她已經(jīng)是我的妻子了,不想見你?!?/br> 蒙沖仿佛被刺了一下,強自粉飾的平靜面色幾乎崩裂。 陳文旭還在笑,說出的話卻如一枝利箭直刺蒙沖心頭:“就算你功成名就,少年將軍又如何,她要的始終是一個能陪伴身邊,描眉綰發(fā)的良人?!?/br> 蒙沖臉色大變,一時間穩(wěn)穩(wěn)站立的身子都開始微微發(fā)顫。 “她在哪里?我要見她?!彼虉?zhí)地說,卻連聲音中都帶出了顫抖。 陳文旭憐憫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淡淡道:“你見了她又能如何?” 是啊,見了她又如何?她寧肯私奔,寧肯身敗名裂也不愿嫁給他,再見,也不過增加彼此的難堪罷了。 蒙沖面色先是鐵青,再是慘白,猛地回頭,失魂落魄、腳步虛浮地向自己騎來的馬兒走去。 他手剛剛搭上馬韁,一個憂心忡忡的公鴨嗓響起:“你是來幫忙找新娘子的嗎?這位新郎官弄丟了新娘子,折騰了大半夜都還沒找到。” 陳文旭目光陡然陰沉,射向從屋子中出來,扛著大包小包的其中一個年輕的護衛(wèi)。 說話的當(dāng)然是衛(wèi)襄,怎么可能怕他?反而一臉無辜地看著他。 蒙沖心頭一震,霍地轉(zhuǎn)身,這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陳文旭后腦上的傷。 目光如兩道利箭射向陳文旭,他一字一句地問:“你不讓我見她,究竟是因為她不想見我,還是你根本就交不出人?” 陳文旭沉默,半晌,語氣苦澀地道:“她被劫走了。” “怎么回事?”蒙沖變色,不待陳文旭開口,驀地轉(zhuǎn)向被他手下隔絕在外,兀自望著燒毀的房屋痛心疾首的驛丞,“你來說?!睌[明了不相信陳文旭的話。 驛丞被抓丁,雙腿發(fā)軟地走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道:“大人,小的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這位公子今日成親,入洞房后沒多久,忽然喊叫說‘有賊’。我們跑過來一看,發(fā)現(xiàn)他后腦受了傷,新娘子卻不見了,找了大半夜都沒找到?!?/br> 蒙沖冷笑,壓抑的怒火令面容有輕微的扭曲:“這里是朝廷的驛站,有兵丁守衛(wèi),居然能叫人把個大活人劫走?就一點蹤跡都沒留?” 驛丞被責(zé)問的想哭,在他的治下出現(xiàn)這等事,責(zé)任太大。原本想和陳文旭商量商量,把事情遮掩過去,畢竟新婚妻子被人劫走,也算是件丑事,諒陳文旭也不敢張揚。沒想到半路上殺出個少年將軍,這下子麻煩大了。 他下意識地推卸責(zé)任:“下官也奇怪,劫人的話總得留下點蹤跡??沙撕蟠澳沁呌邪雮€婦人的腳印,還有一些壓斷的枝葉,其它竟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倒像是插翅飛了一般。大人來得正好,”他向蒙沖拱了拱手,“此事實在蹊蹺,半夜驛站還失了火,也不知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下官愚鈍,實在參不透,還請大人指點一二?!?/br> 蒙沖以不到弱冠之年能率領(lǐng)大軍,坐上鎮(zhèn)北將軍的位置,當(dāng)然不可能是個蠢的,先前心神混亂,此時冷靜下來,立刻聽出了整件事處處破綻。真被人劫走,怎么可能只有一個腳?。?/br> 他看向陳文旭,面容冷肅,目光如箭:“陳公子,她被人劫走,除了你,還有誰看到了?” 沒有任何人看到,也就是說這是陳文旭的一面之詞。如果……如果她不是被劫走的,那就是自己逃走的。 她都跟著陳文旭私奔了,還嫁給了他,為什么又要逃走呢?難道說…… 想到那個可能,蒙沖的心猛地跳了起來,雙目如炬,逼視著陳文旭,沉聲而問:“姓陳的,她究竟是不是自愿的?” 陳文旭神情平靜,依然是憐憫地看著蒙沖,淡淡道:“她當(dāng)然是自愿的,否則,我哪有那個本事把她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