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馬車中,黑紗下,江苒氣得臉色發(fā)白,再一次領(lǐng)教了陳文旭的無恥。到這個時候,他還能理直氣壯地說著瞎話。 看著他臉上紅腫的五指印,她的心仿佛掉入了冰窟窿。 前世,她一直不知道蒙沖其實追上來過。那時,陳文旭臉上也是這樣留下了五指印,他告訴她,有人說她閑話,他氣不過和人起了爭執(zhí),被對方蠻橫無理打了。她因此對陳文旭心軟了幾分,想著他雖然手段卑劣,可至少是護(hù)著她的。 她被迫嫁給陳文旭沒多久,就傳來蒙沖和二妹江蓉訂親的消息,她知道不應(yīng)該,可還是忍不住想,原來她并不是不可替代的,他曾對她許下的誓言也能交托給另一人。 她甚至有怨過,她陷入這樣的泥沼,他竟連尋都未曾尋過她。他們自幼相識,相知不淺,他難道也如他人一般信了陳文旭捏造出的信,信了她會不知廉恥地……私奔? 他曾是她傾付一腔少女綺思的良人啊。 他和江蓉結(jié)親后,成了她的妹婿,每次看到她都神色淡淡,生疏有禮。她看著他們琴瑟和諧,若有所失,卻還是告訴自己,要為他們高興,畢竟說到底,是自己傷他的心在先。要恨也只能恨自己當(dāng)年軟弱可欺,輕易被陳文旭的花言巧語所騙。 然而,她努力放下了,陳文旭卻一直放不下。她每次與蒙沖碰過面,哪怕只說幾句再生疏冷淡不過的問候,陳文旭回去都會發(fā)瘋。以至于后來,她回門的日子永遠(yuǎn)和江蓉錯開。 她想不通陳文旭不放心什么,直到現(xiàn)在她才明白,雖然遲了一步,可蒙沖確實來尋過她,這樣焦急沖動、失魂落魄,然而當(dāng)年沒有衛(wèi)襄的橫插一腳,終究被陳文旭用最傷人的話騙走了。 馬車外,蒙沖被陳文旭的眼神看得心浮氣躁,猛地大踏步走出,對著救火完畢,站成一堆竊竊私語的人群道:“驛站先是有人失蹤,再是失火,此事蹊蹺,四周又沒有人逃走的痕跡,作惡之人多半就藏在在場人之中。還請諸位配合,在調(diào)查出結(jié)果之前,暫時不要離開。” 眾人嘩然,有幾個昨晚住宿的小官吏忍不住嚷道:“這怎么行,我等還有緊急公務(wù)。” 蒙沖臉色一沉,將手一擺,他手下的士兵立刻散開,手按刀柄,守在外圍。從戰(zhàn)場上下來的士兵,自帶血腥肅殺之氣,乍然顯露,頓時無人敢作聲。 蒙沖淡淡道:“諸位若知什么可疑之人,可疑之事,也請一并告知,免得耽擱大家時間。若有價值,賞銀十兩?!?/br> 人群頓時sao動起來,十兩銀子,可抵得上一戶中等人家半年的嚼用。 有膽子大的開口問:“什么樣的消息是有價值的?” “只要最后證明對找出真相有益。”蒙沖淡淡道。 若不是他這一番作為是為了搜尋出她來,江苒都忍不住為他擊節(jié)叫好了。這一招釜底抽薪實在太妙,沒看到陳文旭的臉色都陰沉下來了? 十兩銀子著實誘人,大家議論紛紛,已有不少人蠢蠢欲動。 驛丞咬了咬牙,忽地向他靠近一步道:“倒確實有一事可疑?!?/br> “說?!?/br> 驛丞哭喪著臉,壓低了聲音:“昨日在一位貴人后窗發(fā)現(xiàn)了一些斷枝,我們擔(dān)心賊人藏在貴人屋中,幾次三番求見貴人。第一次還見到了他們賬房先生,后幾次直接把我們趕了出去。” 蒙沖瞳孔一縮:“你是懷疑……” 驛丞點點頭,何止是懷疑,陳公子就差沒明說人是他們藏的了,不然怎么會幾次三番求見?可是抓不到證據(jù),他們哪敢硬闖。 問題是,擄人就擄人吧,半夜放什么火?難道還想殺人滅口?想到自己被付之一炬的家產(chǎn)以及驛站被燒后即將到來的追責(zé),驛丞心中一股怨氣橫生。 他不敢得罪,總有人敢得罪,比如眼前的殺星就是一個。 “你說的貴人,在哪里?”蒙沖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問道。 驛丞飛快地瞥了眼不遠(yuǎn)處的馬車。 蒙沖臉色一沉,忽然大踏步向馬車走去。 糟糕!江苒臉色大變,立刻猜到蒙沖要做什么。 眾人還沒反應(yīng)過來,蒙沖已把守在車門口的鳴葉拎開,一下子推開馬車門,凌厲的目光掃過寬敞的車廂。 江苒的心都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了,拼命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她緩緩扭過頭,雙手交疊,筆直而坐,隔著黑紗對上了蒙沖的眼睛。 曾經(jīng)對著她永遠(yuǎn)含著笑意,曾經(jīng)后來對她冷漠無波的一雙眼,此時布滿血絲,腥紅駭人。 蒙沖視線移動,落在她交疊的雙手上。白玉無瑕的鐲子,精致華貴的赤金鑲玉芙蓉戒指,以及白皙纖柔,宛若蔥根的玉手。 鳴枝飛快地?fù)踉诮勖媲?,遮住了蒙沖的視線,滿面怒容斥道:“豎子無禮!” 蒙沖抿緊嘴,伸手輕輕一撥,鳴枝身不由己,重重撞在馬車壁上,跌落在地。守在車子兩邊的兩個小丫頭也反應(yīng)過來,上前阻攔,他手臂輕輕一揮,兩個小丫頭頓時成了滾地葫蘆。 他看也不看狼狽的丫鬟們一眼,跨上車廂,一手伸出,欲掀開江苒的黑紗。 作者有話要說: 有小天使說看了存疑,所以小修了一下,看看是不是合理些了。 ☆、第6章 欺騙 “蒙將軍。”后面響起一個急促的聲音,氣喘吁吁地喊道,“將軍且慢。” 熟悉的聲音入耳,蒙沖的動作頓住,回身驚訝地看向匆匆趕來的長須老者:“廖先生,你怎么在這里?” 蒙沖竟然認(rèn)識衛(wèi)襄身邊的人。江苒訝然,隨即想起,蒙沖也曾在京衛(wèi)中呆過一段時間,應(yīng)該是認(rèn)識衛(wèi)襄的。 難怪前世衛(wèi)襄掌權(quán)后,不顧巨大的反對聲浪,把西北大軍全部交給了年紀(jì)輕輕的蒙沖。蒙沖也沒有辜負(fù)他的期望,鎮(zhèn)守西北,讓北虜人不敢越雷池一步。只苦了江蓉,在京城服侍公婆,與丈夫長久分居兩地。 廖先生站在車下,拱了拱手道:“老朽奉殿下之命護(hù)送郭六小姐回老宅探親?!?/br> 蒙沖怔?。骸斑@馬車?yán)锏氖枪〗???/br> 他當(dāng)然知道郭六小姐是誰,郭皇后唯一的胞弟,魏國公郭慶嫡長子郭獻(xiàn)的幼女,也是齊郡王和皇十一子的嫡親表妹,身份尊貴。只可惜從出生起就是個啞巴,一貫深居簡出,從不見人。 “正是?!绷蜗壬?,“還請蒙將軍給老朽幾分薄面,不要驚擾了六小姐?!?/br> 蒙沖忍不住又瞥了馬車中端然而坐的華服少女一眼。難道他認(rèn)錯了人? 真的認(rèn)錯了吧,如果車?yán)锩娴娜耸擒圮?,她被人劫持,怎么會這么冷漠,不和他相認(rèn)?這次是他莽撞了。不過,少女纖白的手兒好看之極,與他的苒苒竟是那般相似。 鳴枝忍痛爬起來,再次擋住他的視線,怒目而視。 他心中黯然,退下馬車,彬彬有禮地致歉:“蒙沖莽撞,還請六小姐勿見怪?!?/br> 江苒沒有說話,鳴枝過去,相當(dāng)不給情面地直接關(guān)上了馬車門。 脾氣還真是大?。∶蓻_苦笑,不過,魏國公府的貴女,被他如此冒犯,脾氣不大反倒怪了。 “廖先生,你來得正好?!彼厣韺α蜗壬卸Y道,“還請借一步說話?!?/br> 兩人向空曠處行了一段距離,蒙沖這才開口道“昨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還要請先生指點?!?/br> 殊不知廖懷孝此時心中的悲傷也是逆流成河。 天知道他帶著一幫護(hù)衛(wèi)進(jìn)了屋子,卻在里面看到喬裝改扮的殿下,那一驚該是多么非同小可。 殿下在這里,那剛剛鳴枝幾個簇?fù)碇像R車的又是誰? 昨晚新娘子被賊擄走的鬧劇他是知道的,他還親自出面把驛丞和新郎官擋了回去,不曾想這個擄人的居然是自家殿下。 殿下在女色上從未開竅過,沒想到一出手就是不同凡響,直接強(qiáng)擄民婦。這可是大罪!要是被牛妃捉到把柄,哪怕是龍子鳳孫,也夠喝一壺的。 他焦急萬分,顧不得其他,把衛(wèi)襄抓到一旁密談。 衛(wèi)襄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說自己被人家姑娘看了關(guān)鍵部位,只含含糊糊地說江苒發(fā)現(xiàn)了他的男兒身。 廖懷孝立馬想歪了,自家殿下容貌絕色,年齡又小,男性特征尚不明顯,他扮啞巴,怎么可能被人窺破男兒身,莫非是按捺不住,對人家新娘子動手動腳了? 也不知那新娘子是何等的傾城國色,讓一向穩(wěn)妥的殿下都失了分寸,還是在這種不容有失的關(guān)鍵時期。 被誤會色令智昏的衛(wèi)襄:“……”我他媽比竇娥還冤。 不管怎樣,新娘子知道了郭六小姐是個冒牌貨,那就無論如何都不能放走。他就算再不情愿,也得幫殿下把這件事圓過去。 見蒙沖詢問,他清咳一聲,捋了捋飄逸的長須,不答反問:“蒙將軍如此關(guān)心失蹤的新娘子,不知和她有何關(guān)系?” 蒙沖雙目微黯:“是家中世交之女?!?/br> 既是蒙家世交,家世應(yīng)當(dāng)不會太差,怎么會在這樣一個小驛站匆匆成親,父母親友一概全無? 何況,蒙沖一來就掌摑了對方的新婚丈夫,可不像是對待世交。 廖懷孝心知其中必有不好的事,卻是不方便再深問了。倒是要留心,那姑娘既然能做出這等事來,不像是個好的,絕不能在殿下身邊久留。 * 馬車中,江苒緊繃的背終于松弛下來,這才感覺汗已濕透中衣。 沒想到衛(wèi)襄假扮的竟是郭六小姐。上輩子,郭六小姐聲名不顯,直到身為福郡王的衛(wèi)襄和她定親,大家才紛紛打聽,知道她是個啞女,差點驚掉一地下巴??上齾s是個沒福的,還沒過門就病亡了。 同樣放松下來的鳴枝臉色蒼白,捏著肩膀露出痛苦之色,她剛才那一下摔得可不輕。 江苒看了她一眼,并不同情她。 車外熟悉的公鴨嗓忽然響起:“姑娘有何吩咐?” 車簾忽地從外面被掀開,衛(wèi)襄化妝后平凡無奇的面孔半探進(jìn)來,神色要多一本正經(jīng)有多一本正經(jīng)。 江苒:“……”她根本沒有叫人,但衛(wèi)襄這么一說,別人也只當(dāng)他聽到了里面的召喚。 頓了頓,江苒開口道:“鳴枝受傷了?!?/br> “哦,”衛(wèi)襄心不在焉地點點頭,“那讓鳴葉進(jìn)來服侍你好了,鳴枝和鳴蛩鳴鸞去后面的馬車休養(yǎng)?!?/br> 鳴枝臉色發(fā)白,低低應(yīng)了聲是,退了出去。 一時間馬車內(nèi)只剩江苒一人。她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么,想著衛(wèi)襄這時候來找她,肯定也是有話要跟她說,索性等他開口。 衛(wèi)襄忽然伸手揭開了她的帷帽。 江苒嚇了一跳,總算她這些年也算經(jīng)了些事,及時控制住自己沒有驚叫出來。她飛快地瞥了一眼,發(fā)現(xiàn)四周都是衛(wèi)襄的護(hù)衛(wèi),他掀簾的角度掌握得剛剛好,身子恰巧將馬車內(nèi)的情形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 衛(wèi)襄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 江苒被他肆無忌憚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兩只手不自覺地緊緊絞在一起。 “你是江自謹(jǐn)?shù)呐畠??!毙l(wèi)襄開口,說得是肯定句。 江苒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 “看不出有什么好的,值得蒙守之這樣費盡心思?!毙l(wèi)襄撇了撇嘴,冷冷道,“把帷帽戴上吧?!?/br> 守之是蒙沖的字,雖說男子一般二十及冠才會取表字,但蒙沖年紀(jì)輕輕已在北征戰(zhàn)場上立下大功,受封為鎮(zhèn)北將軍,故早早便取了字。 江苒沉默地帶上帷帽,層層黑紗垂下,遮擋了她的神情。 “你就安安心心跟著我吧,我不能放你回去禍害蒙守之?!闭f完,車簾放下,簾外傳來公鴨嗓清晰的聲音,口氣恭敬,偽裝得完美無缺,“屬下遵命。” 一會兒,鳴葉進(jìn)來車廂,聲音甜甜地問道:“姑娘,熱水好了,我給你泡杯熱熱的杏仁茶如何?” “不必?!苯圯p輕道,忽然失了全身力氣般靠上車壁,黑紗下,長久抑制的眼淚措不及防地一顆顆滾落。 蒙沖,和衛(wèi)襄的關(guān)系比她想象中更親近,至少,衛(wèi)襄曾在蒙沖那里聽說過她的存在,才一下子猜出她是誰。 她所有的狼狽,所有的不堪都落在過衛(wèi)襄的眼中,這樣的她,又有何面目再面對蒙沖? 馬車外,衛(wèi)襄直接向廖懷孝和蒙沖兩人走去,拱了拱手道:“廖先生,姑娘有事吩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