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田并不知道，還有來自人的危險。

    曲鶴清和田新梅雖然沒有教過田田人的惡，但是，平時養(yǎng)成的一些習(xí)慣，實際上就是在保護孩子。

    不能接受陌生人給的東西，不能告訴別人家里的信息，尤其是在外面有陌生人試圖抱她的時候，要立刻跑到人多的地方，大聲喊周圍認(rèn)識的大人；不論是在院子門口玩，還是去很近的爺爺奶奶家，只要離開屋子就必須和大人說一聲；認(rèn)識的大人給自己吃的東西，要經(jīng)過父母的允許，自己去別人家玩的時候，不要隨便進他們的臥室等等。

    小姑娘記憶力很好，說完就能記住，也不需要理由來解釋，要是換個記性差點的孩子，用曲鶴清夫妻兩個這種只說規(guī)矩不說理由的教育方式，估計一條都記不住。

    老先生現(xiàn)在說的，就是這些規(guī)矩背后的道理。

    他的觀點是，人性本惡，善良和惻隱之心都是后天培養(yǎng)和教導(dǎo)出來的，田田要警惕的，是身邊所有的人。

    “??？”曲田田核桃仁也不掰了，一臉懵圈的看著孫爺爺。

    “啊什么啊，聽著！”老先生瞅了一眼曲田田，輕輕敲了一下她的腦門，“知道你記得住，爺爺說的你自己記著，別和別人說?！?/br>
    嘻嘻嘻的笑了一下，眼睛彎彎的田田捂著腦門，“爸爸mama也不能說嗎？”

    “對?！崩舷壬嵵氐狞c點頭，表情很嚴(yán)肅。

    曲昱田放下手里的東西，坐直身體，認(rèn)真的看著老先生。

    孫爺爺每次露出這樣表情的時候，就是讓她記下來，不要和別人說的意思，不管是之前那些晦澀難懂的古詩古詞，從沒有聽過的古經(jīng)神話，還是現(xiàn)在聽起來不太懂的道理，曲昱田都會努力記下來。

    因為，孫爺爺?shù)谋砬榭雌饋砗秒y過，就像是被風(fēng)吹得撲閃撲閃的燭光，如果被拒絕，就會熄滅一樣。

    不管從掌握的知識儲備還是對世界的認(rèn)識程度，四歲多的曲昱田足夠算是少見的機靈孩子了，曲鶴清和田新梅兩個都是普通人，偏向低調(diào)安逸的生活，認(rèn)同傷仲永和慧極必傷，一直在壓著女兒的聰穎，就是不希望樹大招風(fēng)，讓女兒過早的接觸太多東西。

    但實際上，老先生對曲鶴清夫妻的小心翼翼，只是一笑而過。

    田田聰明嗎？聰明，但是遠達不到慧極必傷的程度。

    真正的天之驕子，生而知之的人，老先生見過。

    那種家學(xué)淵源、族系興旺，兩歲能吟詩作文，三歲通曉人情，四歲就已經(jīng)能跟著長輩待人接物的天才，老先生還見過不只一個。

    富裕奢侈的生活，人心詭測的庭院，這樣環(huán)境出來一身心眼的孩子，從任何方面都吊打傻萌的曲田田，所以，老先生對曲鶴清夫妻兩個的擔(dān)心，一直都是淡笑不語的。

    但是，老先生也見過，這樣出身的人，遇到戰(zhàn)火連綿、政權(quán)更迭甚至國破家亡的時候，要么眾人皆醉我獨醒，痛苦不已的過早夭折，要么寧教我負(fù)天下人休教天下負(fù)我的，為了自己存活讓無數(shù)人活不下去。

    極端到讓人心悸的兩種結(jié)局，也讓老先生的一生波折，孑然一身。

    最怕人的百年，被卷進社會與時代的漩渦和巨變，沉默著收斂傷痛與心哀的老先生，也沒有想到，自己在暮年之時，會見到田田這樣一個孩子。

    一個有著他認(rèn)識的那些人影子的小家伙。

    看著田田，老先生的心中就總是繃緊了那根警惕的弦，生怕田田懂得太多，也走向那些人的結(jié)局，聰慧到精明，反倒害了自己。

    但是，今天看到小姑娘受傷，還懵懵的不明所以的樣子。

    老先生發(fā)現(xiàn)，自己之前的想法有問題，懂得多與少，這里面的度很重要。

    有些東西不應(yīng)該懂，但有的東西，必須要懂。

    第19章

    老先生的用詞還是比較溫和的，但曲田田聽完之后，害怕的小手都攥在一起，不解又困惑的歪著頭，“爺爺，你說爸爸mama也不能一直幫我，那、那誰能一直幫我？”

    曲昱田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需要面對那么多事情，以及她離開爸爸mama身邊該怎么生活，她是小孩子啊，爸爸mama應(yīng)該保護她，幫她啊。

    可是，孫爺爺為什么說，世上沒有人能一直幫她，靠山山倒，靠樹樹搖，這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啊?！?/br>
    給小不點田田說這個話題有點早，但是，老先生也不知道，自己再不說，還有沒有機會說。

    既然小家伙的記憶力很好，那么，不管懂不懂，先把爺爺說的話記住吧。

    照顧你，疼你，是因為喜歡你，可以有理由，也可以沒有理由；欺負(fù)你，害你，是因為討厭你，可以有理由，也可以沒有理由。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要學(xué)會靠自己？”聽不太明白的話就強行記下來，田田還在琢磨剛才這句話，不知道想到什么，抬起頭的時候小表情特別委屈，“爺爺，我害怕?！?/br>
    一下子接受的太多，曲昱田的認(rèn)知觀受到了沖擊，世界上壞人，而且，壞人還不少，爸爸mama不可能永遠保護她，她要學(xué)會依靠自己，這、這未免太難了！

    “怕什么？”老先生給小姑娘的嘴里塞了顆糖，“現(xiàn)在還做不到不要緊，慢慢學(xué)，從現(xiàn)在開始知道這些就行?！?/br>
    曲田田的擔(dān)心和害怕被老先生給的糖，和不是什么大事的語氣沖淡，砸吧砸吧著嘴里的甜味，小姑娘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和之前吃零食被曲鶴清發(fā)現(xiàn)不一樣，曲昱田不知道是不是被孫爺爺?shù)脑挻碳ち耍@次一點異樣都沒有流露出，讓曲鶴清根本不知道一老一小的這些談話。

    所以，等到曲鶴清和田新梅問曲昱田，想不想要一個小弟弟或小meimei陪著她的時候，小姑娘心里咯噔一下。

    爺爺才和自己說的話，就要靈驗了？

    “能不要嗎？”爸爸mama本來就不能一直保護自己，陪著自己了，曲昱田當(dāng)然不愿意再來一個弟弟meimei來瓜分爸爸mama。

    家里有新成員，就意味著，她的一切都要被分走一半。

    那還有什么好想的，拒絕拒絕！

    夫妻兩個被噎了一口，田田給的這個回答，有點超出他們的預(yù)想啊，兩個人坐在田田身邊，試圖給小姑娘講講道理，有個小弟弟或是小meimei好處可多了。

    但是，曲昱田難得油鹽不進一次，不管父母說什么，都使勁搖頭，就是不愿意。

    這怎么辦？

    夫妻兩個是下定決心要第二個孩子的，說不定，再過個一兩個月，都能去醫(yī)院檢查一下了，萬萬沒想到，一向好說話的田田這次態(tài)度這么強硬。

    田新梅給了丈夫一個眼神，曲鶴清同志，平時田田最聽你的話，來吧，上場的時間到了，說服田田。

    接收到妻子的眼神，曲鶴清猶豫了片刻，居然和曲昱田說了實話。

    “田田，你今年幾歲？”給了田新梅一個‘你先自由撤退’的眼神，曲鶴清把女兒抱到腿上，試圖引起低頭不看他的田田的注意力。

    “四歲。”回避著弟弟meimei的話題，被抱起來也不看爸爸，直到聽到這個好像沒有什么關(guān)系的問題，曲昱田才抬頭回答爸爸。

    “那爸爸mama都多少歲？”曲鶴清摸了摸女兒的小辮子，繼續(xù)問。

    熟練掌握一到五十加減法的田田，不會被這個問題難倒，她掰著手指頭，開始算年齡。

    田新梅和曲田田說過，她出生的時候，爸爸mama是多少歲，她現(xiàn)在是四歲，加上這些數(shù)字就好。

    自己一歲的時候，mama二十五歲，爸爸二十八歲，然后，摁住這根手指頭，再往后加，曲田田還借了爸爸的手指頭，把數(shù)字算清楚。

    “mama二十八歲，爸爸你三十一歲?！鼻盘镅劬α辆ЬУ?，晃著小腿有些得意，她算的肯定對，爸爸快夸她吧！

    “真厲害，算對了，棒！”曲鶴清如女兒所愿的給了表揚，然后抓住女兒的小爪子，看著田田的眼睛，“田田，你看，爸爸mama和你的年紀(jì)相差這么多，如果，爸爸說的是如果，如果很多很多年以后，爸爸mama像爺爺奶奶那樣老了，有一天，會離開這個世界，田田你就孤孤單單的剩一個人了?！?/br>
    曲昱田聽完這句話，眼淚唰的就出來了。

    好討厭，一天之內(nèi)，聽了兩遍這樣的話。

    爸爸mama，不能一直陪著她，會先離開她，她就自己一個人了。

    曲鶴清嚇了一跳，平時也逗過田田，要把她打包送去月亮上，田田還特別開心的說，那自己要在月亮上修院子，自己生活，然后請爸爸mama來做客，怎么今天一說自己一個人，就哭成這個樣子。

    不說話，不發(fā)出聲音，只是眼淚大顆大顆的掉。

    “田田？”曲鶴清摸著女兒憋紅的小臉，有些慌張，不知道這是怎么了。

    然后，曲田田咬住了嘴巴，掙脫爸爸抓著自己的手，將手摁在爸爸的臉上，“你們是不是很害怕？別怕，我答應(yīng)要弟弟meimei?！?/br>
    如果自己一個人了，她會害怕，爸爸mama肯定也會很害怕。

    如果自己身邊有弟弟meimei，爸爸mama肯定就不會害怕了，那她，她估計也不會害怕了。

    關(guān)注點有些歪的田田，終于忍不住，趴在爸爸的肩頭哭的傷心。

    今天怎么了？

    為什么要說離開的事情？不能一直一直在一起嗎？

    以及，能不要弟弟meimei，mama能給自己生個哥哥或是jiejie嗎？

    梅梅，你能不能給我一個哥哥或是jiejie？

    第20章

    哥哥jiejie這個，田新梅是真的做不到，殘忍的拒絕了田尾巴的小眼神，把女兒丟給丈夫逃去了廚房。

    一直心心念哥哥jiejie的曲昱田，根本聽不進曲鶴清的話，委屈巴巴的坐在一邊，也不想搭理爸爸。

    于是，曲鶴清跑去打開電視，給田田找了一個動畫片，平時在家，曲昱田要看動畫片必須得到爸爸mama的允許，像現(xiàn)在這種，爸爸直接把遙控器給自己放動畫片的機會很少，小姑娘立刻就被吸引走注意力，眼睛盯著電視不動了。

    “廣告的時候，一定要去院子里看看柳樹和天上的云知不知道？”果然，有了動畫片就不理人了，曲鶴清讓女兒自己看動畫片，他去廚房給妻子搭把手。

    晚上家里的主菜是大盤雞，田新梅切個土豆準(zhǔn)備一下皮帶面還好，剁rou炒雞這種活還是交給他來吧。

    連連點頭，曲田田嗯了兩聲示意自己聽到了，看著電視里面的貓mama，生了兩個小寶寶，強壯有力的那個是小寶，又小又弱的那個是小貝。

    小姑娘也是第一次看這個動畫片，根本沒有想到，《小貝流浪記》居然是走失的小貝，歷經(jīng)千辛萬苦找mama回家的故事。

    等曲鶴清和田新梅從廚房出來，就看到哭的臉濕濕的女兒，坐在沙發(fā)上學(xué)著電視里的小白貓，嘴里念著帶著哽咽的“我能行。”

    今天還能不能好了？！

    先是孫爺爺?shù)囊徊▊?，再來爸爸mama的一波傷害，最后晚上該吃飯睡覺了，還來了動畫片的一波傷害。

    《小貝流浪記》拍的很好，體弱無措的小貝意外流落草原，找不到家只能流浪，還有想吃自己的狼和蛇，等好不容易依靠動物小朋友躲過危險，找到家的方向，獵人又出現(xiàn)了。

    曲昱田是很容易產(chǎn)生共情的小姑娘，尤其是看到小貝好幾次和回家的機會錯過，成功都要在眼前了，卻又再次被拖回流浪之旅的時候，難過又緊張的開始咬手背。

    夫妻兩個大概掃了一眼動畫片，心底也咯噔一下，等等，平時動畫片不都是小魚游啊游，小兔子跳啊跳的嗎？

    突如其來的虐，傷了女兒的小心臟！

    被爸爸抱在懷里，曲昱田還死死的拽住梅梅的小手指，飯也不吃了，臉也不洗了，根本不愿意離開爸爸mama。

    直到小姑娘累到睡著，曲鶴清和田新梅才蹲在床邊，慢慢掙脫，輕輕的離開女兒。

    因為田田沒有吃晚飯，田新梅擔(dān)心田田半夜會餓醒，就拿小碗挑了雞腿rou單獨放在一邊，留著給女兒吃，夫妻兩個忙活了半天，直到菜都快涼了才坐下來吃飯。

    “今天這話，是不是說的太直接了？”曲鶴清總覺得，女兒今天的反應(yīng)有些過于激烈了，是他說的太過了嗎？

    咬著筷子點點頭，田新梅看了一眼臥室的方向，“這么小的孩子，你就直接和她說生死，會不會嚇到她？”

    可是，說都說了，總不能拿橡皮擦去把女兒腦海之中的記憶擦干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