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薛老太太擺了擺手:“不必了,你既然有這自信叫他答,那就不會錯了。”她走下炕床,走到薛聞玉身前,打量了他很久,才有些嚴肅地問他,“聞玉,你從小便有如此天分?” 這樣一個苗子,卻從來沒有人知道,反倒所有人以為他是癡傻愚笨! 薛聞玉卻不回答。 元瑾道:“卻也是我無意中發(fā)現(xiàn)的,只是從沒有人注意過他罷了。祖母,您也看了聞玉的天分了??梢材軒下動??” 薛老太太又看了薛聞玉一眼,搖了搖頭。 她坐回了炕床上:“四丫頭,不是我不愿意,而是他即便聰明絕頂,過目不忘。但他不能同別人正常說話問答,再怎么好的天分也是無用的。只能說,是可惜了他這個人?!?/br> “若是我能治好他呢?”元瑾走上前,“祖母,他這病并非不能治。只是從沒有人好好待過他而已,他不是全然不知的,至少他知道別人待他好,便會對那個人不一樣的。他只是現(xiàn)在,還沒有對周圍的環(huán)境放下戒心而已。” 她又低聲說:“若是大家都對他好一些,倒也不至于這樣?!?/br> 薛老太太看著薛聞玉精致如雪的小臉,突然也有些心疼這孩子。 倘若別人有這天分,那家族必定是傾盡全力培養(yǎng)。但是這孩子,卻是小小年紀,就受盡了人世間的辛苦。 “再者,請容元瑾說一句推測的話。”元瑾輕聲道,“倘若真如定國公老夫人所言,大半都是在我們家中選,為何那天的游園會上,還來了這么多薛家旁家的人,甚至那衛(wèi)三少爺衛(wèi)衡,都在宴席上,他可是已經(jīng)考中了舉子的?!?/br> “你的意思是……”薛老太太眉頭微皺。 “倒也并非老夫人騙了您,而是元瑾猜測,她雖然有意咱們家。但定國公可能還有別的有意的人選?!痹^續(xù)道,“如果遇到了更優(yōu)秀出眾的人,咱們府中的二哥、三哥,或者是六弟,能不能應(yīng)對這些人?” 薛老太太沉默了,因為她也明白,薛元瑾的推測是很有道理的。 “若是這樣,元瑾覺得,怕是只有聞玉能同他們相較?!痹獪睾偷卣f道。 薛老太太沉沉地出了口氣,她不得不承認,這個庶房的孫女的確說的有道理。她說的地方,正是她有隱隱擔憂的地方。其實她自己也知道,薛云海幾人雖然資質(zhì)尚可,但跟大家族的嫡子比還是有區(qū)別的,她一直在想,定國公府憑什么就能選中他們了。 她說得對,唯有薛聞玉這種天縱之資,才會真正讓人眼前一亮。 她抬起了頭,告訴薛元瑾:“我同意帶上聞玉?!?/br> 元瑾正要謝她,薛老太太卻又說:“但是我還有個條件。” 元瑾微一疑惑,說道:“祖母但說無妨?!?/br> “等聞玉入選后,我自然會告訴你的?!毖咸α诵Α!暗谒脒x這期間,你一定要好生調(diào)教他,至少能讓他在人前應(yīng)答。否則他便是再怎么天縱奇才,也是沒用的。你可是清楚的吧?” 元瑾應(yīng)喏,她看著薛老太太的表情,有瞬間的恍惚。她似乎在薛老太太身上,看到了太后的影子。 只是,薛老太太不是太后而已。 她五歲的時候,太后來西北侯府接她,笑著跟她說:“元瑾,從今兒起,你就和姑母一起住了。姑母會保護你,照顧你,不會讓人欺負你。你會有這世間一切最好的東西。” 而現(xiàn)在,她沒有了太后,也沒有了這世間一切最好的東西。 突然地想起太后,元瑾幾乎控制不住的眼睛一酸。 薛老太太笑道:“怎么,祖母答應(yīng)了你,就高興成這樣了?” 元瑾笑著搖了搖頭,跟薛老太太告辭,怕自己再控制不住情緒,很快就帶著聞玉走出了正堂。 外面草木葳蕤,陽光正盛,夏天正在一步步地逼近。 薛聞玉似乎有些察覺到她的情緒不對,輕輕地搖了一下她的手。元瑾側(cè)頭看他,只見他突然伸出手指,輕輕地擦了一下她的臉頰。 他說:“jiejie,不要哭?!?/br> 元瑾說:“我沒有哭。”她卻慢慢在原地蹲坐下,把臉埋進了臂彎里。 薛聞玉有些茫然,他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她。他只能在她身邊也蹲下,想給她擦眼淚,但是她又不抬頭。他就有些急,在她身邊一遍遍輕聲地說:“不要哭,不要哭?!?/br> 而她卻真的,第一次無聲地哭泣起來。 ☆、第9章 第九章 第9章 四房的傻子也要被帶去定國公府應(yīng)選的消息,很快就被各房分布在老太太屋子里的眼線知道了。房中灑掃的婆子,傳菜的小丫頭,偷偷地把這件事告訴了其他三房。 周氏聽到這事的時候,正在看自己的兒子薛云海的練字,嘆息了一聲:“你祖母還真是糊涂了,竟連個傻子都要帶去。” 薛云海在丫頭端來的白瓷海碗中洗凈手上的墨汁,聞言抬頭道:“我倒沒怎么接觸過,這庶弟當真是癡傻么?” 周氏道:“你是我兒,除了你早病逝的大哥,這府中你便是嫡房嫡子,又何必去關(guān)心一個庶房的庶子。這庶子的確是癡傻,不過旁人的事不要緊,要緊的是你要得到定國公世子爺?shù)奈恢??!?/br> 薛云海卻說:“娘,便是我得不到這個位置,功名利祿也是可以自己爭取的?!?/br> 周氏就笑了:“我的傻兒!你便是寒窗二三十年,真的考中了進士又能如何?你祖父何嘗不是兩榜進士,官場浮沉了一輩子,也不過是位居五品而已。但定國公家可是世襲的正二品爵位!你若是做了這個世子,那些科考出來,辛苦了一輩子的進士,在你面前還要低伏奉承于你。豈不是好?” 薛云海聽著周氏的話,若有所思。 “你現(xiàn)在哪里知道權(quán)勢的好處!”周氏嘆息,“再者你若中選了,還可以帶著你meimei做個定國公府小姐,她能嫁個勛貴家庭的世子,也是極好的!你總還得想著你meimei。其實這家中,最有希望的便是你了,你祖母也指望著你呢?!?/br> 薛云海聽到這里,眼中的目光才堅定了,便答道:“娘放心,兒子心里是有數(shù)的?!?/br> 周氏見兒子總算是明白了,倒也欣慰了幾分。 二房沈氏則壓根沒在意這事,丫頭正給她捶腿,她嗤笑一聲合上茶蓋:“帶個傻子去,也不怕丟人現(xiàn)眼!” 給她捶腿的丫頭小聲問:“太太,奴婢倒是不明白,您和大太太伯仲之間,將來兩位少爺勢必也會水火之爭,咱們?yōu)楹尾慌c三太太聯(lián)手,說不定還能給咱們少爺一份助力……” “你懂什么!”沈氏換了個姿勢躺著,“你以為,姜氏便是好糊弄的嗎?她那兒子才五歲,還什么都不懂呢,她不也是緊趕著給她兒子做打算嗎?我與周氏聯(lián)手,要是云濤沒選上,總還是云海選上的可能性大。我們也不算是得罪了她?!?/br> 丫頭若有所思地點頭,沈氏打了個哈欠,叫嬤嬤盯著薛云濤念書,她決定先回房去睡一覺。 至于這個傻子的事,她很快就拋到了腦后。 唯有三房姜氏聽到這件事的時候,覺得很不尋常。 其他人是從沒把四房放在眼里,但她自小就是長在娘家的妯娌堆里,混成人精的人,最是聰明敏銳了。老太太不是做糊涂事的人,她精明著呢。老四家能把老太太說動了,肯定是有什么制勝的法寶,但究竟是什么呢? 姜氏坐直了身體,心中百轉(zhuǎn)千回。 如今大房和二房聯(lián)手,對她很是不利。她總是想著,還有沒有什么辦法能夠幫自己兒子一把。 若是老四家真的有什么辦法,她知道了也好。 姜氏便讓丫頭給她拾掇了一番,吃了早飯后,提了兩盒蜂蜜槽子糕去四房拜訪崔氏。 見她來訪,崔氏很熱情地請她坐下,又叫丫頭沏了茶來。 姜氏笑著接了她的茶,先打量了一下四房。四房跟其他三房比,家中的布置簡單了許多,一幅青竹細布簾子,博古架上擺著些瓷器,炕床上也只是擺了一張水曲柳的小幾,上頭擺著幾個放紅棗蜜餞的紅漆食盒。 姜氏已經(jīng)打量完,心道四房果真挺窮的。又笑著問道:“卻沒見著四丫頭?” 崔氏說:“她剛吃了早膳就回房了,也不知道是去做什么了。” 姜氏便放下了茶盞,開始旁敲側(cè)擊地打聽起來:“四弟妹,咱們二人平日雖然不算親近,卻也一向和睦。府中有什么要緊的事,咱們相互通個氣,也是有益彼此的。四弟妹覺得呢?” 崔氏聽得疑惑,這姜氏平白無故地跟她說這個做什么?!斑@是自然的,三嫂是……有什么事嗎?”·這崔氏這口還挺緊的!姜氏就說得更明白了些:“四弟妹,這次定國公府內(nèi)選的事,你可是有什么旁人不知道的消息?我手里也有些東西,若是你愿意,我們可以互換 ?!?/br> 沒想到崔氏卻仍是神情茫然,一問三不知,好像根本不知道她在說什么事一般。 姜氏一開始還以為她是揣著明白裝糊涂。到最后越看越不像,她終于忍不住,問道:“你難道不知道……元瑾帶著聞玉去找老太太,已經(jīng)讓老太太同意,帶聞玉一起去定國公府了嗎?” 崔氏則愣了片刻:“……我不知道啊,有這回事?” 姜氏憋得內(nèi)傷,被崔氏的咸魚程度給震驚了。 崔氏被姜氏告知了這件事之后,便在屋子里來回轉(zhuǎn)。直到小丫頭來向她回稟:“太太,四娘子來了?!?/br> “這疲懶貨,叫她好生做女紅不做,偏生出這么多事來!”崔氏道,“快叫她進來!” 坐在一旁的薛青山說:“咱們好生問她,凡事都好商量。你也別這副樣子,四丫頭又沒做錯事?!?/br> 元瑾跨門進去,就看到是三堂會審等著她。 一臉不高興的崔氏,喝茶的薛青山,正和小丫頭玩翻繩的弟弟薛錦玉。 “父親、母親?!痹冉o兩人行禮。 薛青山直起身,先問道:“你三伯母說,你昨日帶聞玉去老太太那里,讓她同意聞玉也去選定國公府世子了?” “正是?!痹靡舶堰@事的來龍去脈跟他們講一遍,隨后說,“父親母親也別怪元瑾沒先說,我若是說了,你們定是不同意,覺得祖母怎么會答應(yīng)讓聞玉去。但如今祖母卻是已經(jīng)同意了,聞玉也沒什么不可以去試試的,他是薛家的子孫,是四房的兒子,沒有比別人差的地方。且聞玉資質(zhì)極佳,若不是因這病的緣故,定比別人優(yōu)秀百十倍。” “但他畢竟是個傻子?!贝奘蠀s不能理解,“倘若將他帶到定國公府,一個不好,只會丟了薛家的臉,你爹的臉!” “聞玉并非傻子,他只是與常人不同罷了。”元瑾平緩道?!扒矣形以?,自然會好好教他?!?/br> “你可莫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崔氏又道,“你幾個堂兄,哪個不是厲害人?他又如何能爭得過人家?” “父親?!痹獏s不再和崔氏說,而是直接對薛青山道,“這些年里,大伯父在外為官,將家中事務(wù)交給你料理。幾位伯父在官場步步青云的時候,您因為處理瑣事太多,不能分心讀書,連個進士也沒有中。與幾個嫡兄的差距越來越大,他們沒說伸手扶您一把,卻只將您平日所做事都認為理所當然。二伯父若不是靠你那篇文章,如何能拜得布政使大人為老師,到今天的位置。二房算是受了您的恩惠,但二房的人又何曾對我們好過?您難道就不曾有過怨懟?” 薛元瑾這一番話,讓薛青山徹底地沉默了下來。 不錯,他便生來就是老好人的性子。薛老太爺去得早,幾位兄長忙于讀書,他就自己接過了大哥的擔子,料理家事。后來沒考上進士,仕途也差了他們一截,原以為都是一家兄弟,不會因此分了彼此。如今才發(fā)現(xiàn),人家的確不會把你當回事。 這么多年,說不后悔是假的,看到自己的女兒元瑾,明明都是薛家的小姐,吃穿用度卻比不上幾個堂姐妹,但他何嘗不是心存愧疚。 崔氏沒讀過什么書,元瑾這一番論調(diào)卻是要把她繞暈了,提高了聲音:“不管怎么說,你要帶這傻子出去丟人現(xiàn)眼,我就是不答應(yīng)!即便是老太太同意了你帶他去,人家定國公府的老夫人也不會看上他!你莫要癡心妄想了!” 玩翻繩的薛錦玉也說:“今兒和七弟玩,人家七弟都笑我們家出了個傻子!你還要把這傻子帶到人前去,丟盡我們家的臉面?!?/br> “行了。”薛青山突然出言,打斷了兩人的話。他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聞玉這事,以后都由你管,要什么東西也和父親說一聲。父親會盡力去給你找來?!?/br> “多謝父親?!痹娬f服了薛青山,道,“女兒不要別的,只要您一房的書就好。” “你想用什么都可以從書房拿。若是聞玉當真入選了,你與聞玉兩人,月例漲到三兩銀子吧?!毖η嗌絽s又想了想,特地說,“我每個月會直接派人送給你?!?/br> 這父親果然是頭腦清楚的人,可惜之前被耽擱了。 元瑾謝過薛青山,沒理會崔氏和薛錦玉,先退下了。 見元瑾走了,崔氏還想說什么,薛青山擺了擺手:“四丫頭說的也對,試都不試就認命了,我們也只能一輩子這樣。你方才又何必對她說那樣重的話?!?/br> 崔氏聽到這里,有些不服氣:“我自嫁給你,cao持這家中上下,哪樣不是我費心得多?你倒是點頭同意就過了,但這薛聞玉也是能選上的嗎?別到頭她白費了精力,反而沒學好女紅和灶事,耽誤了日后嫁人!” “且看吧?!毖η嗌捷p輕一嘆,“不成就算了,至少四丫頭也不會后悔。這樣財勢,的確也不是誰能輕易得到的?!?/br> 崔氏尤有些氣,但看丈夫一副不想再說話的樣子,也只能先按下火氣,將錦玉抱來洗臉。 元瑾并沒有薛青山和崔氏的擔憂。倒也不是她有把握,其實元瑾也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這樣的權(quán)勢,蜂擁而搶的人必定不少,未必就能成。她不擔憂,是因為現(xiàn)在她必須要去做這件事。正所謂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沒什么好擔憂的。 留給各房準備的時日不多,半個月后,薛老太太便要帶著幾個孫子去讓定國公老夫人親自過目。所以幾房的少爺這半個月都是加緊的讀書,但對于聞玉來說,讀書不是問題,正常的同別人說話交流才是問題。 他說話不看人的眼睛,也不喜歡別人盯著他。若是別人要他說太多話,便會十分煩躁。 元瑾這半個月,多半都花在怎么讓他到時候同定國公府老夫人正常對話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