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jié)
丫頭一屈身:“大人,這些是要收起來,等小姐回來用的?!?/br> 原來只是收起來,顧珩還怕是她們沒收完,畢竟嫁妝馬上就要抬走了。 他四處一看,便看到小幾上竟擺著個未下完的棋局。白玉粒粒明潤,黑玉沉如墨色。他瞧那棋局,越瞧越覺得有些眼熟,卻說不上來是哪里眼熟。就問:“你們家二小姐,還會下棋?” 方才答話的丫頭又回道:“正是呢,咱們二小姐的棋下得極好。” 顧珩走到了小幾旁邊。看著白玉的棋子,突然想起以前的事。 阿沅剛把自己撿回去不久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她非常的喜歡下棋,但平日跟她下棋的小丫頭被關起來了,她就跟他說:“我的丫頭被關進去了,沒人同我下棋,你陪我下棋吧?” 他卻不說話。 她就有些生氣了,說他:“你這榆木疙瘩,究竟下不下的,怎么話也不說一句!” 她一向倔強,催促他必須陪自己下棋,否則就要把他扔出去自生自滅。 于是顧珩終于,淡淡地開口:“……你確定,要一個瞎子陪你下棋?” 他覺得她是無理取鬧,他連棋子都看不清楚,怎么陪她下棋? 她卻笑著說:“瞎子有什么不能下的。每個黑子,我都讓人刻一個圓圈做記號,你摸索著記號,不就能下了么?!彼f著,興致勃勃地叫人回去拿了棋盤和棋子來。 在摸著黑子的瞬間,顧珩覺得,心中又有所觸動。 他之前覺得,自己眼睛不好就成了廢物,可是她卻告訴他,若眼睛不行,便用別的方式解決問題,譬如觸覺,天無絕人之路,他絕不應該自怨自艾。 雖然她本身是無心的。 并且在兩人接下來的棋賽中,她從來沒有讓他贏過一局。 顧珩也不知道,究竟是她真的棋藝好呢,還是她欺負自己看不見,胡亂設計他呢。 但不論怎么說,他對她的棋路子非常熟悉,一看這白子的走向,便像極了她的路子。 他嘴角露出一抹笑容,突然又想試試摸棋的感覺。 他閉上了眼,伸出手指,在棋子上摸索而過。只是這副棋子畢竟不是特制的,每一粒摸上去都無比的圓滑,讓人分不出黑白來。顧珩竟不知道怎的有些失落,只是在他手指觸到檀木棋盤的某一個邊時,臉色頓時微變。 顧珩似乎覺得不可置信,再度摸索別的邊,都在同樣的位置,找到了淡淡的淺坑。他睜開眼,只用眼睛,都能明顯地看到,四方的一角都有個凹槽。 阿沅下棋有一個壞毛病,手指總會輕輕敲著棋盤的邊緣。并且,只在同一個地方輕輕敲,久而久之,棋盤上便會形成一個小凹陷。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巧合,但是指尖的觸感是不能騙人的。這凹槽的位置,剛剛好就是她慣用的位置。 難道說!顧珩的心又狂跳起來。 薛元瑾……真的是她嗎? 她因為要嫁給靖王了,所以才不現(xiàn)身與他相認。否則何以解釋,她跟她的感覺完全的一致,就連這樣的習慣也是一樣的! 而她現(xiàn)在馬上就要出嫁了! 顧珩面色突然變了,他從門口疾走出來,抓了個婆子問:“二小姐去哪里了?” 那婆子被他一嚇,伸手指了個方向:“應該是去拜別老夫人了,大人您……您要做什么!” 顧珩卻一把放開她,他根本不想跟她解釋。趕緊朝著她指的方向狂奔而去。很多人同他擦肩或者擋他的路,顧珩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飛奔去找她,是像她求證嗎? 但是無論如何他都要知道,他要抓著她好生的問一問。 問她為什么不肯見他,為什么裝作一個陌生人! 顧珩一路疾跑,但到了正堂外時,只見觀禮的人已經是里三層外三層,將正堂團團抱住。大家都想墊腳往里看,就是看個新娘子的影子也好。而這時候新娘子蓋了銷金蓋頭,正被人背上花轎。 他大喊著阿沅,但是周圍人聲鼎沸,鞭炮鑼鼓齊鳴,根本沒有人聽得清他在喊什么。他反而被被擠出了人群。她上了花轎之后,便越來越遠去,跨過門角不見了蹤影。 顧珩絕望崩潰,仿佛那一日,他還看不見的時候,她就離開了他。就是這樣漸行漸遠。 花轎終于出了府門,銅鑼鞭炮聲遠去,門口的軍隊亦跟隨離開。 顧珩的表情也頹然了下來,手指一根根地握緊。 而不遠處,朱詢正在花廳中喝酒,亦是欣賞著這新娘子出嫁的一幕。 朱槙娶一個這樣的靖王妃,對他來說是各種有利的,他怎么會不高興呢,所以優(yōu)哉游哉地來親迎了。 他覺得朱槙這么精明的人,也會有頭腦不清醒,被美色所惑的時候。娶淇國公家的嫡女,或是伯府家嫡小姐,不比娶一個小小的繼女好么。當然,這樁親事于他就很有益了,所以恨不得朱槙能早點娶親,免得夜長夢多。 終于今天等到了。 他喝酒抬頭,卻透過窗,看到了站在人群之外的顧珩,他靜默地站著,表情有種說不出來的意味。 真是不好形容,但總之不是高興。 “這倒是怪了?!敝煸儼底运尖猓皝砼闼染频男母沟?,“你以后多注意一些顧珩,他有些不對?!?/br> 心腹低聲應喏。 顧珩卻提步,慢慢地往回走。 正好迎面遇到了薛青山。 薛青山是認得顧珩的,見他還走著,就笑道:“魏永侯爺怎的還不入席,一會兒好菜可都沒了?!?/br> 顧珩淡淡地一笑,突然問他:“薛大人,你的女兒,可當真是自小長在太原,沒有出去過嗎?” 薛青山不知顧珩為何突然問這個,笑容微凝。 他可比崔氏敏感多了,不過他想的是,難道顧珩在懷疑女兒的身份? 他們這些常年在邊疆抗敵的人,總是多疑得很。 薛青山忙道:“阿瑾是我自小看大的,的確從未出過太原府一步。侯爺盡可放心。” 顧珩臉上浮出一絲笑。 繼而痛苦不已,差點站不住,扶了一下欄桿。 不會是的,怎么會是呢,年歲都不對,地方也不對。 雖然他心里知道,但還是有些無法承受。他定了定心神,不要薛青山的攙扶,緩緩地走遠了。 元瑾的花轎卻熱熱鬧鬧地出了鳴玉坊。 由于靖王殿下用了軍隊開路,偌大繁華的京城主道,卻一點也不擠,一路上暢通無阻,不足半個時辰便到了西照坊的靖王府了。陪嫁的嬤嬤在外低聲道:“小姐您準備著,咱們這便到了。” 元瑾才是正襟危坐,將懷中寶瓶抱好,就聽得到外頭有人唱禮。 她被全福人扶出了轎子,眼前是紅蓋頭,天色又暗,她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聽得到賓客的熱議,鑼鼓的喧囂,一時間還真的有些緊張了。 跨了馬鞍、火盆、錢糧盆之后,她被扶著去拜堂。 拜的自然是淑太后和先皇,由于先皇逝世已久,便用的畫像代替。 元瑾看著大理石的地面,落在紅色的紙屑。而他的黑靴就站在自己身側,以眼角余光看過去,他穿的竟是親王冕服。被屋中明亮的燭光照著,金線繡的蟠龍都柔和了起來。 她從未見過他穿親王的冕服。元瑾心想,不知道該是什么樣子。 她被扶到了屋中,卻不知自己這是在何處,只知是在新房,而周圍少不得還有全福人、宮中太妃,世家貴婦說話的聲音。但因為成親的是靖王殿下,無人敢過分開玩笑,只是按了章程壓襟、撒帳之后,才有人笑道:“該殿下揭蓋頭了!” 元瑾一直沒有聽到朱槙的聲音,卻看見一柄玉如意伸來,將蓋頭挑開。 周圍的明亮和熱鬧都向她涌來,她抬起頭,看到身著冕服的朱槙,他今日倒是英俊筆挺,果然是人要精裝。藩王的冕服襯出他高大的身材。他正對她微笑。屋內燭火明暖,仿佛所有的暖光,都一下子聚在了他的眼中。 朱槙亦是第一次看到元瑾這般的裝扮,鳳冠明艷,小丫頭在這樣的裝扮下,倒更有種女子才有的嫵媚,水眸盈盈,雪腮帶粉,比平日還要動人得多,他看到的時候其實略微一愣。 他以前知道她好看,但今天的好看,卻是讓人徒生占有欲的驚艷。 這便是他的妻了,以后她受他庇護,必會安穩(wěn)幸福一生。 太妃們又笑道:“殿下,該行合巹禮了!” 很快有婆子端著酒杯上來,那一對白玉兒的酒杯以一根細細的紅繩系著,盛著美酒。 朱槙是從戰(zhàn)場下來的,酒論壇喝。這點酒于他來說太過小意思了。元瑾卻打小滴酒不沾,同他的胳膊繞了,剛喝一口就嗆住,咳了好半天。將屋中的婦人們俱都惹笑了,氣氛才輕松愉悅起來。 這小王妃竟如此的不勝酒力。看起來,倒與靖王殿下十分相配。 元瑾抿了抿唇,還是把剩下的一口喝了。立刻逼自己趕緊咽下去。喉嚨就辣得她說不出話來,又咳了好半天。 朱槙心道,她怎么喝個酒就像喝□□一般。其實她不喝完就罷了,他在這里,又沒有人會說她??催@咳得,好似肺都要咳出來了,他笑道,“合巹酒一共三杯,你可喝得完?” 元瑾一聽竟然是三杯,更是苦了臉。 朱槙卻繼續(xù)道:“看你剛才喝得豪爽,想必是還能喝兩杯的?!?/br> 說著招手讓下人拿第二杯,夫人們亦不說話,只是笑著看。 元瑾苦大仇深地盯著那對白玉兒酒杯,而朱槙則看她。 她盯了杯子好久,隨后才決定喝。 誰想她正要舉杯,朱槙卻伸手,輕巧地將她那杯拿了過去,說:“逗你呢,還真喝。” 這酒可是秋露白,喝了是會上頭的。 她怎么就那么實誠,不會說個軟話,叫他幫忙么。 元瑾只看他舉杯,幾杯酒輕松喝完,仿佛這就是白水一般。喝完后他面不改色,甚至沒半點上頭。 這些混戰(zhàn)場出來,酒量可真厲害啊! 朱槙自己喝了五杯,卻笑著問她:“你可要解救湯?” 元瑾說不必了,誰喝了一杯酒要解酒湯的! “靖王妃尚小,不能飲酒也是常事?!碧Φ?,“咱們都退下去,讓她好生歇息吧。”說著其余世家貴婦也都紛紛退出去了。 元瑾頭一次聽到旁人叫她為‘靖王妃’。是冠了他的封號的,是他的正妃。一想到這里,她又不由得抬起頭看著他。 朱槙卻以為是她還難受,略一挑眉:“怎的,還是我說的對,要解酒湯吧?” 元瑾就瞪了他一眼:“我都說了不要!” 朱槙并不惱,她這性子倒是真倔,不像小戶人家養(yǎng)出來的,膽子大得很,他是很喜歡的。 “皇上今兒過來了,我得出去待他。”朱槙低聲道,“你坐這兒等我回來就是?!鄙滤炎约航o餓著了似的,他指了指門外,“若是渴了餓了,你叫人進來。知道嗎?” 元瑾應聲,等看著他走了。她才打量起四周。 她正坐在一張黑漆螺母羅漢床上,放著大紅鴛鴦戲水綾被,幔帳低垂,頭上又有三聚五連的紅縐紗點明珠宮燈,旁邊是嶄新的妝臺,鏡子還用紅綢妝點。青色珠簾隔開了里間和外間,外頭隱約地看不清楚。 她中午吃得飽,現(xiàn)下并不餓。于是站起來,在屋里四處走動。 外間的裝飾很簡單,但東西都看得出是常用的??峙逻@里不是新辟出來的,而是朱槙平日真正的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