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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伐清在線閱讀 - 第22節(jié)

第22節(jié)

    “是啊?!睆埢脱詻]有明說,但對鄭成功有所暗示:西南戰(zhàn)事似乎對朝廷不是很有利,若是事有不測的話,張煌言建議擁戴曾經(jīng)的魯監(jiān)國繼承大統(tǒng)。但鄭成功打著哈哈就把話題岔過去了,根本不接張煌言這個話茬。

    對此張煌言束手無策,他身邊的幕僚也沒有什么好主意。當(dāng)年小唐王和永歷天子打得你死我活,誰都知道鄭成功是唐王的鐵桿,老唐王賜給鄭成功國姓不說,還賜給他“成功”這個名。

    “是不是因為他們父子當(dāng)年奉隆武的命令殺害了監(jiān)國的大臣一事?”有個幕僚問道。

    “魯王說了,此事他早不計較了?!睆埢脱源鸬?。

    “那是為了鄭家曾奉唐王之命搶奪魯王的軍糧?”

    “魯王說此事也不計較了。”張煌言表示魯王的這層好意他也轉(zhuǎn)達過。

    “那就是為了當(dāng)年阻擋魯王招兵的事?”

    “還是他參與脅迫、威逼魯王放棄監(jiān)國的名義?”

    又有幾個人七嘴八舌地猜了一通,張煌言始終搖頭。魯王的寬宏大度他反復(fù)和鄭成功說過:“不是,魯王同樣說過,這些事情他早就全不放在心上了?!?/br>
    “所以危險還是在收復(fù)南京之后,”張煌言對幕僚們講道:“搞不好延平是在琢磨著要從哪里給唐王過繼個嗣子,所以此戰(zhàn)我們既不能不出兵,也不能完全和延平合軍……”總之就是不能讓鄭成功一個人大包大攬的把功勞都拿走:“到時候要是延平露出這個意思,我們一定要據(jù)理力爭,打消他這個念頭?!?/br>
    ……

    客客氣氣地送走了張煌言,鄭成功在營帳中沉思,不是思考攻打南京的軍務(wù)——南京空虛,這個應(yīng)該問題不大,而是在思考攻下南京之后該如何行事。

    自古以來,功大莫過于擁立,反過來說就是罪大莫過于擁立錯誤。遠的不說,看看本朝的于謙于少保,天大的功勞一樣難逃一死。于少??蛇€沒有像鄭成功這樣領(lǐng)兵和天子對著干過哪。每當(dāng)鄭成功想起有一天永歷天子會君臨天下時,都感到無盡的恐懼和絕望。

    張煌言和自己本來是同病相憐,但看到有機會攻陷南京后就心思開始活動了,還說什么魯王寬宏大量既往不咎:“魯王和我的仇一點都不比永歷天子和我的仇小。說什么過去十?dāng)?shù)年的事情都不放在心上了,可不放在心上怎么還一條條都記得那么清楚?”

    可惜唐王絕嗣了。雖然廣州城破時聽說世子被人抱著逃走,但日后鄭成功怎么打探也沒有音訊,顯然是夭折了,不然沒有道理這么多年也不找到自己的軍中。好幾次鄭成功都暗下狠心要找人冒名頂替,但想來張煌言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最后還是作罷。

    “這次收復(fù)南京那是天大的功勞,我要先在太祖的孝陵上好好哭一場,城破后再好好哭一場,然后就挑個宗室子弟過繼給唐王?!编嵆晒σ仓肋@樣做不合禮法,不合臣節(jié),肯定會遭到激烈反對,不過事關(guān)家族命運,而且辦成了又是一樁擁立大功:“嗯,我隨軍帶去一個,等破城后就在孝陵上把這事辦了!”

    筆者按:大綱倒是有,但是存稿嚴重緊張,商量下,為了質(zhì)量考慮,今天更個六千字,明天爭取也更個六千字,周末就不雙更了,怎么樣?

    第三十四節(jié) 動搖

    鄧名的軍隊抵達奉節(jié)之后,文安之很快就接過對譚文余部的指揮權(quán),而周開荒也要出發(fā)返回大昌向袁宗第報到。

    奉節(jié)的一切事物都有人負責(zé)管理,對將士們論功行賞的事宜自然也輪不到鄧名插嘴,鄧名閑來無事就在奉節(jié)周圍閑逛。鄧名本來希望趙天霸能夠給自己做個導(dǎo)游,因為他聽說趙天霸同樣沒有固定的工作,但文安之告訴他趙天霸另有任務(wù),已經(jīng)帶著幾個隨從星夜出發(fā)離開了奉節(jié)。

    奉節(jié)人生地不熟,鄧名就向文安之討要向?qū)?,對他的安全問題文督師同樣非常關(guān)切,就打算給他派一隊士兵充作護衛(wèi)。不想聽說此事后,立刻就有幾個人自告奮勇,全是萬縣一戰(zhàn)時跟隨鄧名誘敵的護衛(wèi)。除去受傷、陣亡的戰(zhàn)士以外,剩下的十四人中有八個原來是譚文的手下,掌旗手同樣是原萬縣軍,這九個人一起向文安之請纓到鄧名身邊充任隨衛(wèi)。

    一般這種調(diào)動都需要原來的頂頭上司點頭,而且容易留下背叛恩主的壞名聲,但這九個人中有七個的長官都已經(jīng)在重慶一戰(zhàn)中失蹤,還有一個人的長官是李星漢,他和最后一個人的長官都心甘情愿地把手下的壯士派給鄧名,就連鄧名需要衛(wèi)隊這件事都是他們主動告訴手下并鼓勵他們?nèi)プ运]的。

    鄧名知道這九個人都是身手了得的好漢,根據(jù)他已經(jīng)了解到的這個時代習(xí)慣,李星漢他們肯割愛是件很大的人情,因此收下來人后就跑去向兩位軍官致謝。見鄧名專程趕來道謝,兩人都滿臉通紅連稱不敢,算上從重慶北岸渡江脫險,他們都欠鄧名三次救命之恩,而且因為兩戰(zhàn)的功績文安之還有可能獲得嘉獎和晉升。李星漢他們既然到了奉節(jié),以后就不會再歸鄧名指揮,將來也未必會一起行事,這也算是他們的臨別“贈禮”了,倒是鄧名對他們拿人送禮頗有些不適應(yīng)。

    距離奉節(jié)不遠就是白帝城,鄧名等人乘船駛到山腳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船太小了,仰望著頭頂上的白帝城巍峨高聳,就好像坐落在仙山頂上一般。

    “這里就是草堂湖。”登岸后,文安之派來的向?qū)е钢椎鄢潜澈蟮囊黄^(qū)給鄧名介紹。

    本來以為衛(wèi)士可以兼任向?qū)?,不想清一色都是原來的萬縣兵,對此地同樣是一無所知。如果是鄧名的前世,會覺得萬縣人沒來過奉節(jié)是件不可想象的事情,但這個時代沒有汽車、沒有輪船,雖然兩地距離不過二百里,一般的萬縣人可能一輩子也不會考慮跋山涉水、歷盡辛苦地到奉節(jié)旅游一趟。

    “草堂在哪里?”馬上就有一個人問道,此人名叫武三。

    “那里不是有一個?”另外一個衛(wèi)士替向?qū)Т鸬?,伸手指著遠處的一間茅屋,這個衛(wèi)士的名字和前面一個有點像,叫吳三。

    “草堂湖叫這個名字有好幾百年了吧,”向?qū)Чζ饋恚骸爱?dāng)年有個大詩人在這里居住,他的草屋也早就壞了。”

    “是杜甫嗎?”鄧名聽到草堂湖這個名字,覺得可能與杜甫有關(guān)。

    “鄧先生明見?!毕?qū)б汇叮S即就笑著點頭。

    草堂湖里停泊著不少船只,有些還是鄧名從譚詣那里繳獲回來的。向?qū)Ц嬖V他,奉節(jié)一帶的明軍水師平時就駐扎在草堂湖中,西面的奉節(jié)和東面的白帝城上都有嘹望哨和烽火臺,若是發(fā)現(xiàn)清軍運輸艦隊就會發(fā)信號給水師。如果清軍水師勢力龐大,明軍就繼續(xù)呆在安全的草堂湖中,若是清軍護衛(wèi)船只不足,明軍就會殺出來攔截。

    “韃子的船想從下游開到重慶,就要經(jīng)過三峽和奉節(jié),整個三峽沿途都有我們的攔截,白帝城這里是最后一關(guān)。”

    據(jù)向?qū)f,過去十年,清軍水師一直難以通過這一層層的阻擊,若是想進攻四川腹地只能從漢中一線運糧。去年雖然從下游調(diào)來了不計其數(shù)的船只給糧船保駕護航,但是借助地利,明軍依舊成功地攔截了很多清軍的輜重。清軍在這一條路上要時刻戒備,始終保持隊形,若是隊伍分散脫節(jié)就可能受到明軍的攻擊,至于落單掉隊的當(dāng)然更是絕無生理。

    “最近一兩個月以來,韃子的船還很多么?”鄧名問道。

    “少多了,最近十幾天更是沒有船還敢來。”向?qū)У靡獾卣f道:“這三峽里已經(jīng)不知道留下了韃子多少人和船了?!?/br>
    鄧名卻不像向?qū)敲礃酚^。在他看來,清兵若是不顧一切地拼命向重慶運輸物資,那說明吳三桂大軍吃緊。重慶一戰(zhàn)后,川、鄂明軍水師遭到重創(chuàng),但清軍卻突然不走這條水路了,那只能說明吳三桂的進展順利,他們覺得已經(jīng)沒有必要損失船只、付出這種代價了。

    白帝城是劉備去世之處。向?qū)潜镜厝?,因為口齒伶俐被文安之特別挑出來的,他沿途就給鄧名一行講述有關(guān)劉備的事跡,以及白帝城名字的由來:

    “就在這個地方,漢朝的公孫弘夢見有白龍沖天而起,以為是上天要他代漢為天子的征兆,就修建了一座城池起名叫白帝城,并且定都這里,沒想到卻被漢光武帝剿滅……”

    “這里就是昭烈天子托孤之地啊,就在這個地方,昭烈天子讓后主拜諸葛丞相為相父……”

    鄧名和衛(wèi)士們都興致勃勃地觀看導(dǎo)游指給他們的一個個地點。

    “君才能勝曹家小兒十倍,必能定天下,吾兒可輔則輔之,不能輔則可取而代之?!痹趧渫泄碌牡胤剑淙蝗淮舐暲收b起來,這舉動嚇了鄧名一跳。這個衛(wèi)士一字不識,竟然能一口氣背誦出這段文縐縐的詞句,然后,武三還語調(diào)越發(fā)高昂地發(fā)出一聲感慨:“壯哉,我大漢天子。”

    在武三激情澎湃的時候,鄧名突然想起來一件事:這些人平時都極其看重尊卑上下,趙天霸還曾經(jīng)對自己直呼劉秀的名字有些不滿,怎么這個武三竟然管魏天子叫小兒?

    “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壯哉,諸葛丞相!”同樣一個字不識的吳三也跟著大喊起來。

    周圍的石崖上刻寫著歷代文人留下的詩句,詞句鏗鏘,筆跡龍飛鳳舞,鄧名的心中突然也是一陣感動。以前鄧名接觸三國故事的時候,并沒有仔細想過劉備臨終的心情,現(xiàn)在想一想,除了劉備以外,好像也沒有哪個皇帝會在臨死前,對即將在主幼國疑的形勢下掌握大權(quán)的重臣說出這種類似禪讓的遺言,更常見的手段倒是用一杯毒酒帶上重臣和自己一起走人。

    “要是諸葛亮真有二心的話,將來倒可以用劉備的話作口實,就是當(dāng)時沒有二心,日后反復(fù)念叨著這幾句,也能刺激出篡位的念頭了吧?難得劉備如此信得過諸葛亮而且諸葛武侯還當(dāng)真心無雜念?!编嚸谛闹心胫骸安痪靡院蟛芗夷沁呁泄聲r,好像也類似于這一手,讓太子抱著司馬懿的脖子,司馬懿當(dāng)時還痛哭流涕表白了一場,可是等不了多久就篡位了。嗯,在至高無上的皇權(quán)面前,夫妻父子都毫無人情可言,真難得諸葛丞相毫不動心啊?!?/br>
    即使是不識字的人也記得這段往事,千古以來更有無數(shù)人到此憑吊,實在是因為這種把諾言、信義和友情看得比皇權(quán)還重要的人實在太少了啊。鄧名還記得,在他的前世的歷史上,康熙皇帝就對此事不屑一顧,認為劉備不會信得過諸葛亮的品行,而諸葛亮也不過是裝模作樣。

    據(jù)康熙判斷,劉備的身后肯定會密布甲士,如果諸葛亮神色稍有不對就沖上來把他剁成rou醬,諸葛亮只不過是看破了劉備的陰謀,所以忠言馬上脫口而出。不過難道劉備的甲士還能跟諸葛亮一輩子么?口不應(yīng)心難道能口不應(yīng)心一輩子么?

    康熙好像也是被他的父親福臨托付給顧命大臣的,后來康熙還宰了其中的一個。賊人眼里全天下都是賊,福臨托孤的時候說不定床后密布甲士,若是索尼、鰲拜他們一個神色不對,就會沖出來把這些個奴才剁成rou醬。像康熙這么自戀的人,怎么能容忍劉備、諸葛亮君臣相得的程度超過他爸和鰲拜呢……

    鄧名還在浮想聯(lián)翩的時候,向?qū)Т驍嗔怂乃季w:“鄧先生,看,那就是夔門?!?/br>
    從白帝城東面的嘹望臺上,可以將夔門一覽無遺。高聳的山巒好像被利斧劈開一條縫,背后淺灰色的山峰在云霧中影影綽綽,在兩邊宏偉的巨山映襯下,流入夔門的長江就好似一條白色的小溪,水面的船只更小的如同蟻蟲一般。目光從夔門那里沿著長江移動到腳下,沒錯,身邊翻騰咆哮的寬闊江水,和遠處像是一條纖細銀蛇的水流確實是同一條河。

    鄧名走上來的時候,崗哨上的明軍士兵紛紛向他行禮——現(xiàn)在奉節(jié)一帶的守軍都知道他力克譚弘、譚詣的兩次勝仗。行禮完畢,這些士兵馬上就又轉(zhuǎn)過身去,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夔門的方向,監(jiān)視著長江上的動靜。

    “只要有船從夔門駛出,從這里就可以一眼看到。”向?qū)Ыo鄧名介紹著地理,順便帶上歷史故事:“當(dāng)年昭烈天子在夷陵被東吳打敗,退回白帝城,趙子龍將軍就趕到這里,親自站在這個位置上向東看,只要吳兵敢追來他就要迎頭痛擊。”

    這個故事自然又引起衛(wèi)士們的一陣熱烈討論,不過鄧名卻突然感到一陣悲觀和絕望:

    就算大敗了譚弘、譚詣,也只是擊敗了兩個叛將而已,萬縣本來穩(wěn)穩(wěn)控制在明軍手中,現(xiàn)在雖然沒直接落到清兵手里但也岌岌可危。以諸葛丞相那樣的能力,趙云等人的忠誠勇敢,團結(jié)一心也沒能恢復(fù)中原、興復(fù)漢室,現(xiàn)在四川這樣殘破,周圍全是敵人,又連重慶都丟了,還能支持幾年?

    鄧名意識到經(jīng)過這兩戰(zhàn)后,他已經(jīng)引起了清廷注意,就是想隱姓埋名估計都做不到,而且有了這段經(jīng)歷后,他也不愿意再考慮剃發(fā)做個順民:“我是不是應(yīng)該想辦法到海邊去,出海?!编嚸h(huán)顧了周圍的衛(wèi)士一眼,心里琢磨著:“要是能在海外找個島嶼,說不定還可以堅持抵抗。如果實在不行,或許可以下南洋?”

    ……

    在白帝城周圍游玩了幾天后,文安之又把鄧名請過去說話。

    “這是靖國公的來信,”文安之把剛剛收到的一封信遞給鄧名:“他希望鄧先生有機會能去大昌一趟?!?/br>
    鄧名接過了這一封,還未等他打開就見到文安之又拿起了另一封,是郝?lián)u旗寫來的,語氣恭敬地詢問鄧名是否有時間到房縣去檢閱將士。鄧名把第二封信接過后,文安之馬上又拿出了第三封,這封是劉體純派人送來的,他向文安之報告說要在巴東甄選壯士,請督師前去視察。當(dāng)然這只是信的開頭,劉體純也知道七十七歲的文安之不可能為這點小事跑一趟,所以馬上又說除了督師以外,若是奉節(jié)的鄧先生來他也一樣歡迎。鄧名伸手去接第三封信時多了個心眼,他向文安之的桌面上掃了一眼——那里還有很厚的一摞信……

    寫信來的人基本都是闖營的余部,對這些人文安之沒有什么成見,覺得鄧名若是去一趟也無妨,不過他也沒有強迫鄧名去的意思。

    看著手中的信,鄧名感到一陣為難,他很清楚這些人同樣誤會自己為宗室,所以才這樣殷勤迫切,不去的話這些人難免失望,但若是去的話可想而知要繼續(xù)騙人。

    正在兩難時,鄧名突然想起自己一直冒稱韓世子,前來奉節(jié)的路上他多次想過要找機會向韓王道歉,可等到了奉節(jié)后倒把這件事情忘記了。既然想起此事,鄧名馬上就對文安之說,他要當(dāng)面向韓王道歉。

    不料文安之聞言就是一通搖頭:“并無什么韓大王?!?/br>
    “督師此話怎講?”鄧名早就聽人說過,韓王的身份是文安之確認的,韓王還多次給眾將寫過書信。

    “韓王乃是子虛烏有,是尋來一位老人假扮的,信都是老夫?qū)懙??!睍坷锊o外人,文安之對鄧名并不打算隱瞞。首先,他不認為在鄧名這個宗室面前假韓王能夠蒙混過去,其次這件事他已經(jīng)上報了朝廷并且得到同意,一點兒也不心虛。

    看著目瞪口呆的鄧名,文安之坦然說道:“只有郝公(郝?lián)u旗)那里有個東安王,其他人雖然也都盼望能有個宗室,將來在天子耳邊為自己說上話,但哪里有那么多的宗室?若是沒有,他們又怕朝廷將來只記得他們曾行過悖逆之事,卻忘記了他們抗擊韃虜?shù)墓儭?/br>
    文安之曾經(jīng)請求永歷朝廷派個夠分量的宗室大王到夔州來坐鎮(zhèn)并安撫眾將,但朝廷那邊不同意,以文安之私下揣測,朝廷并非看不到這樣做的意義和好處,但是首先沒有哪家大王有膽量來這個危險的地方,其次朝廷也怕宗親大王出鎮(zhèn)一方會有機會培養(yǎng)勢力,給朝廷帶來威脅。

    已經(jīng)到了火燒眉毛的時候,還在瞻前顧后!文安之雖然心里不滿但也不會講出來,他就再次上書朝廷,建議假稱韓王逃到四川,借韓王的名義來安撫眾將。果然不出文安之所料,朝廷也很清楚四川事關(guān)重大,立刻就批準了他的提議。

    文安之滿腹錦繡、見多識廣,在一群闖營舊將面前讓人假扮宗室大王沒有問題,美中不足的就是這個假韓王只能呆在奉節(jié),不能出去巡游諸鎮(zhèn)。這次見到了鄧名,文安之覺得鄧名比自己找的那個人強,足以令川、鄂眾將心服。

    “諸將冒風(fēng)雨、臨矢石,但卻有后顧之憂,老夫身為督師,豈能不給他們一個心安?”文安之嘆道。

    說實話,文安之也不知道將來朝廷會不會追究闖營眾將昔日的罪過。比如袁宗第和劉體純都是李自成的商洛山十八騎之一,崇禎十一年李自成兵敗,率領(lǐng)十八騎退到陜南商洛山,后來又重整旗鼓打進北京。在明廷眼中這兩個人絕對是李自成最兇惡的黨羽。李來亨干脆就是李自成的侄孫和繼承人。但文安之對這些闖營舊部到底會有何下場是心里沒底的,文安之說要給他們一個心安也是他能力的極限。

    如果連一個心安都不能給他們,又如何忍心讓他們?yōu)閲Я??鄧名已?jīng)漸漸明白一個事實,就是闖營、西營和明軍嫡系互相不把對方當(dāng)成自己人。如果勝利以后,這些抗清將領(lǐng)很可能會死在“自己人”手里,鄧名對此還是感到難以忍受。文安之說得不錯,這些將領(lǐng)既然打定主意不投降滿清,那也就只有和明廷一起抗戰(zhàn)到底,給他們一個希望不僅僅是應(yīng)該的,而且是遠遠不夠的。

    “督師的意思我明白,我這就啟程。無論如何,不能讓將士們一邊與韃子作戰(zhàn)一邊心里沒底,好像取得勝利就意味著距離被明正典刑更近了一步?!?/br>
    離開奉節(jié)乘船順流而下,越過夔門后就進入了三峽地區(qū),路上有明軍向?qū)е钢更c點,給鄧名講述巫峽各處的風(fēng)景和故事。從重慶到奉節(jié)的路上,雖然河岸崎嶇難行,但總還能找到一些可以通行的途徑,可巫峽兩岸都是陡峭的巖壁,上面是不知道多少年才修筑出來的棧道,懸在江面上看上去寬窄也就能讓一個人通行。

    向?qū)Ц嬖V鄧名,三峽的地形差不多都是這般險峻,一直到東面的宜昌才有一些平緩的地面,川東、鄂北的明軍完全依靠長江進行通訊聯(lián)絡(luò)。由于明軍有主場之利,清軍一直無法在這條通道上取得一個立足點駐扎一支水師,所以清軍也無法從陸路進攻各路明軍的基地;但反過來說若是水師覆滅,清軍取得了這段水域的控制權(quán),那沿著長江展開的明軍也就會被分割成無法呼應(yīng)的一隊隊孤軍。

    “這次攻打重慶失利,豈不是對我軍很不利嗎?”看到巫峽的地勢,鄧名知道向?qū)дf得不假,有些擔(dān)憂地問道。

    “先生放心,我們還有足夠的船只,而且多虧先生在萬縣大破譚詣老賊,沒讓韃子在萬縣站住腳。”這次如果讓譚詣穩(wěn)穩(wěn)控制住萬縣,那清軍就可以在靠近奉節(jié)的地方聚集船只,然后不斷順江而下挑戰(zhàn)明軍對江面的控制權(quán)?,F(xiàn)在清軍的水師基地還遠在重慶,三峽一帶的明軍并沒有受到太大壓力。

    不過向?qū)У脑挷]有讓鄧名感到多么安心。雖然現(xiàn)在清廷的戰(zhàn)略重心不在四川而在西南,可等清廷平定西南以后——在鄧名看來這是一定的,只是時間早晚問題,那清廷就會開始著手圍剿三峽一帶的明軍,從容地在上下游同時大量生產(chǎn)船只,源源不斷地開入三峽。僅僅依靠這一隅之地,無論是造船能力還是人力資源,明軍都遠遠無法同掌握全國資源的清廷相比。甚至根本不需要進行大范圍內(nèi)動員,只要湖北、江西大規(guī)模造船,再從陜西抽調(diào)一些工匠到重慶,鄧名覺得,清軍能在幾年之內(nèi)就完全壓倒三峽的明軍水師。

    “看來四川不是什么久留之地啊?!编嚸麑Υ粼谒拇ǖ那熬案硬豢春?。不知道闖營舊部這幫人還有沒有昔年縱橫天下的銳氣,可不可能鼓動他們孤注一擲向下游突圍。鄧名覺得,若是能開辟一片靠海的地區(qū)作為根據(jù)地比較好,他記得歷史上說滿清不重視海上的力量,而且背靠大海還能得到海外明軍的呼應(yīng)支援。鄧名決定等見到闖營眾將后,好好詢問一下他們的意見。

    抵達巫山縣后,鄧名受到駐軍的熱烈歡迎,雖然大家都按照鄧名的要求依舊稱呼他為鄧先生,不過接待他的熱情程度顯然不在以往接待文督師之下。

    巫山縣本來是劉體純駐守,但隨著李定國被從湖南擊退,清軍在湖北方向上的實力明顯增強,劉體純就放棄這里去下游巴東駐扎,只在巫山縣留下少量駐軍。劉體純的部下竭力勸說鄧名繼續(xù)沿著長江向東,劉體純正在巴東翹首盼望鄧名的駕臨,巫山這里也已經(jīng)為鄧名準備好了換乘的江船。

    不過雖然劉體純?nèi)绱藷崆椋嚸麉s只能婉言謝絕,因為他已經(jīng)訂好計劃要先去大寧河流域的大昌,也就是袁宗第的基地。無論如何,袁宗第是這個世界第一個向鄧名伸出援助之手的人,鄧名不可能過其門而不入。

    第三十五節(jié) 表態(tài)

    大寧河是長江的一條支流,河床雖然寬闊水流也很急,但水面并沒有覆蓋住整個河床,水面只有數(shù)米寬,最狹的地方看上去也就一兩米寬,只能行駛較小的船只,和鄧名見到它之前的想像相去甚遠。河兩側(cè)都是高不可攀的陡峭巖壁,行走在峽谷底部時,鄧名仰頭只能看見頭頂上的天空,兩邊的崖頂都被直上直下的巖壁遮蔽無法看到。

    這樣的景觀給鄧名的感覺是雄偉并不遜色于巫峽,乘船在巫峽江中行駛,頭頂上的天空更加遼闊一些,而現(xiàn)在則是在谷底行走。這種雄偉景致是如何形成的現(xiàn)在大概只有鄧名一個人清楚,如同長江劈開了西部高原的群山一般,大寧河這條寬度不過幾米的激流,經(jīng)過億萬年的不懈沖擊,硬是在巫山北部的山嶺里切割出一道深數(shù)百米的峽谷。不過看著河兩岸那仰首不見其頂?shù)倪B綿黑色巖壁,鄧名很懷疑這里能種植得了大量的作物。

    給鄧名帶路的向?qū)谴蟛?,早早就在大寧河與長江交匯處等待鄧名,原來乘坐的船進不來,鄧名一行換成小船劃了一段路,最后就由向?qū)凡叫邢虼蟛斑M。

    “這里能種田嗎?”

    聽到鄧名的問題后,向?qū)Я⒖檀鸬溃骸氨緛泶蟛蜎]有種田的習(xí)慣,我們這里從來都是不用種地的?!?/br>
    “那大昌人的生活怎么維持呢?”觀察著周圍的地理形勢,鄧名想到大寧河上有兩座縣城,分別是大寧和大昌,可能附近還是有能夠種植糧食的地方,不然如何維持兩個縣的日常生活?

    “大寧那邊耕地還有些,不過也很有限,我們大昌人從古至今就不種地,最近幾年種莊稼都是才學(xué)的,”向?qū)б贿呎f,一邊向巖壁上指去:“我們大昌有鹽啊?!?/br>
    鄧名順著向?qū)У氖直劭慈?,高聳的巖壁上,隱約可以看到許多巖洞。據(jù)向?qū)Ы榻B,這些巖洞都是千百年來大昌人從巖壁上鑿出來的,洞中會不斷地流出鹽水,經(jīng)過燒煮就可以得到優(yōu)質(zhì)雪白的石鹽,大昌人就是用這些鹽從川東和湖北換到糧食和布匹。這幾年因為戰(zhàn)亂,銷路受到影響,大昌人也不得不自己種上一點莊稼和蔬菜。

    這個消息讓鄧名對袁宗第的戰(zhàn)爭潛力更加不看好。凡是不適合種植的地區(qū)一般都難以養(yǎng)活大量的人口,現(xiàn)在大昌的鹽還可以去周圍的明軍控制區(qū)換生活必需的東西,而且還可以向清軍控制區(qū)走私,但將來清軍全力圍剿三峽時,袁宗第手中的鹽就是再多也無法當(dāng)糧食吃。

    那些巖洞都在刀削一般的峭壁之上,鄧名看了半天,真不知道當(dāng)初是如何開鑿出來的。在這些巖洞下方還有些棧道,和長江上其他地方見到的一樣,這些棧道都懸在巖壁上,它們所處的位置在鄧名看來就連飛鳥都無處落腳。

    當(dāng)鄧名說出他的疑問后,向?qū)Φ溃骸班囅壬∏莆覀兇蟛肆?,這山壁看上去沒路,但對我們大昌人來說卻是通途?!?/br>
    有些大昌人在兩邊的崖頂上搭蓋了臨時住處,他們要到巖洞采鹽,就從崖頂順著懸崖而下,背著鹽水再從光禿禿的巖壁上爬回去。如果想要去巫山賣鹽,也都是背著鹽從山上直接下到谷底走河邊這條路,根本不會舍近求遠從山區(qū)里繞。鄧名聽得暗暗咂舌,這在他看來完全就是無保護攀巖冒險,似乎只有特種兵或是電影里的小湯哥才有這種本事,但大昌人卻是經(jīng)年累月地這么干,已經(jīng)完全不當(dāng)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