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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四會(huì)意,出門片刻后又回來將袖中一支細(xì)長信筒遞給江嶺心。 江嶺心打開,倒出里面的半張薄紙,蒼白的指尖小心展開紙卷,細(xì)細(xì)看去。紙張所言,盡是一人。 周焰。 藥王谷座下大弟子,一朝叛出師門,入了江湖也入了世。短短半年,攪得江湖人盡皆知。所到之處,人人喊打,無他,且聽聽江湖流言。 周焰盜取唐家堡的孔雀翎。 周焰打傷連環(huán)塢舵主龍十三。 周焰毒死恒山派分門右使。 周焰殺了巴山派弟子。 周焰欠崆峒派長老錢不還。 周焰在青樓嫖娼不給錢。 周焰偷走青城山山主瘸腿的老娘至今不還。 …… 有沒有人能在半年內(nèi)招惹大半個(gè)江湖。 有,周焰。 惹是生非,無惡不作。 薄紙?jiān)跔T燈上燃起一縷青煙,江嶺心唇角微微翹起,似笑非笑。他有片刻間已忘了桌上堆積成山的卷宗,稍稍靠在椅背上,腦子里盡剩一人。 周焰,你不跟我走,我便讓你無路可走。 “嗯……”江嶺心忽然皺眉悶哼出聲,腹中小東西猝不及防地狠踢了他幾下。微涼的掌心撫上高隆的腰腹,江嶺心垂下頭,睫毛長密如鴉羽,遮住眸光清冷的雙眼。他心道,周焰,你的小東西都會(huì)為你打抱不平了。 你回不回來。 第64章 天色將明時(shí),江嶺心把案上卷宗處理完,爐中冷香燃盡,眼底才浮現(xiàn)幾分疲憊。 卯四守了一夜,及時(shí)遞了一方浸水的溫?zé)崾峙吝^去。 江嶺心將帕子按在眉間遮住乏色,薄唇蒼白,靜默良久,道:“傳訊給戌十一,讓他在江湖上散布消息,就說……武林盟的藏寶圖在周焰身上?!?/br> 卯四會(huì)意,應(yīng)道:“遵命?!?/br> 江嶺心指尖輕輕摩挲在腰腹,又道:“讓跟著周焰的影衛(wèi)都經(jīng)心些,不許旁人傷他太狠。” 卯四頓了頓,沉聲道:“是。” 江嶺心將帕子丟開,撐著后腰緩緩起身走向床榻,輕裘一件件解開,直到僅剩里面雪緞長衣。除去厚重華貴的衣袍后,卯四只覺得主子這幾個(gè)月來清瘦太多。肩骨單薄,脖頸纖長,從背后看去腰身不增反窄,唯有腹部高隆。行走間,風(fēng)盈袖中,意外地顯出幾分孱弱。 卯四垂眸,指尖一緊,不敢再看。 江嶺心沒有察覺,和衣躺下,闔眸低聲道:“去外面候著,一個(gè)時(shí)辰后叫醒我?!睍r(shí)間留給他的并不多,他需得在師父回府之前,將天衣府?dāng)n在掌心里,還得把肚子里這個(gè)小東西解決掉。 此二事,都迫在眉睫。 金陵初雪時(shí),江嶺心肚子里的小東西已長有八月余,原本就疲憊的身子更顯吃力了,久坐也痛,站著也痛,難以安枕。 卯四勸江嶺心去邊郊的溫泉山莊里靜養(yǎng)些時(shí)日,只是這些話說出去也是無用。 “躺著等死么?”江嶺心捧著一杯熱茶,茶霧氤氳里眉眼依舊清艷冷厲,“若不能將天衣府牢牢掌控,就算舒舒坦坦生下這個(gè)孩子又能如何,能護(hù)它幾日好活?” 卯四低頭無言。 江嶺心慢慢轉(zhuǎn)著掌心里的白瓷玉盞,道:“師父下月中旬回金陵……”他低頭看了眼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一錘定音:“小東西,我最多再給你二十天,多一天都不行。” 第65章 江嶺心沒有想到,他連二十日都未撐到。 前些日子烏蒙國進(jìn)貢了一件寶物血玉流鳶,還未走至金陵就被劫走,來使被殺,寶物下落不明。陛下將此事交給天衣府去查辦,如今嫌犯落網(wǎng),關(guān)押刑部水牢,審了數(shù)日都未能問出寶物下落。 江嶺心被磨光了耐性,冒著大雪到了刑部,親自帶著人去審。三十六道酷刑,血染水牢,終于在天色將晚時(shí)問出了寶物的蹤跡。許是那天獄中慘叫驚了腹中孩兒,亦或是牢里寒氣太甚。走出刑部的時(shí)候,站在江嶺心身后的隨侍分明看到主子腳下踉蹌兩步,只手撐住了門欄。 隨侍一驚,想要伸手去攙。江嶺心先一步站穩(wěn)了身子,神色如舊,道:“走吧。” 隨侍收回手,未敢多想。江嶺心攏在雪白狐裘下的手稍稍施力按在下腹,從容踏過滿地落雪,上了馬車。直到暖簾落下,江嶺心眉間才浮起難忍的痛色。 風(fēng)雪未歇,路上起了冰,馬掌打滑,馬車只能慢吞吞地在路上行。從刑部至天衣府,足足走了大半個(gè)時(shí)辰。馬車?yán)锸冀K安靜無聲。 待到了天衣府門前,車夫畢恭畢敬道:“少府主,到家了。” 馬車中,無人應(yīng)聲。 江嶺心正咬緊了牙忍著陣痛,烏木窗牗上是深深的指痕。隆冬天氣里,車廂未置炭盆冷如冰窖,江嶺心卻疼出一身汗,散落下的發(fā)絲被打濕,粘在蒼白的臉上。身下柔軟的團(tuán)花靠背此時(shí)仿佛一點(diǎn)用都沒有,腰下的痛楚令他止不住地顫抖。 車夫又喚了聲:“少府主?” 江嶺心收回扣在窗牗上冰冷發(fā)抖的手,攏住身上狐裘披風(fēng),將陣陣發(fā)緊的腹部遮起,深吸了一口氣,聲音沙啞道:“知道了?!?/br> 車門打開,暖簾挑起,江嶺心沒有理會(huì)侍從們伸出的手,自己從車上下來。他如今手心里盡是冷汗,披風(fēng)的長帽遮住他被汗水濕透的額頭,只露出半張蒼白清瘦的臉。雪被踩出悶悶的聲響,夜色已深,自然無人看出腳印有深有淺,短短一段路走的人有多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