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院里，推門至屋的瞬間，江嶺心一手將抵上，一手扶著腰身倚門滑坐在地上，深喘幾下，闔眸皺眉道：“卯四……”

    卯四從窗外如影而至，將江嶺心從地上抱起來。

    江嶺心睜開眼，從袖中取出一枚墨色玉令扔給卯四，吃力地喘息道：“所有暗衛(wèi)撤出院子……今夜全部守在外院……入內(nèi)院一步者，殺?！?/br>
    第66章

    夜長更漏。

    江嶺心卻是頭一回覺得夜這樣長。

    身下床褥被汗水打濕，貼著身子讓人難受，蜀錦繡金的棉被蓋在身上怎么都顯悶熱。江嶺心厭煩地扯開錦被，雪白的中衣早已濕透，襯著一身消瘦肩骨。

    “主子?！泵挠门磷硬寥ソ瓗X心滿頭的汗珠。

    江嶺心閉了閉眼，攥著被褥的手猛地收緊，蒼白的手背上青筋凸起，止不住地顫抖。

    “主子，忍忍。”卯四嗓子眼泛干，聲音也是沙啞的。他冷傲又不可一世的主子，從未在人前如此狼狽過。哪怕是這段時(shí)日江嶺心被腹中孩子折騰得不輕，可于人前人后，仍舊是冷靜自持，少有失態(tài)。

    眼下卻不同，卯四從未見過這副模樣的主子。青絲凌亂被汗水縷縷打濕，修長的脖頸因?yàn)橥闯蛔灾鞯叵蚝笱鋈ィ毓乔迨蓦S著沉重的呼吸劇烈起伏著，這樣的江嶺心，蒼白脆弱。

    卯四微微失神。

    “收回你的眼神，卯四。”江嶺心眼也未睜，他氣息不穩(wěn)，說出口的話里帶著喘息，可話音里的惱怒卻是讓卯四聽得一清二楚。

    如當(dāng)頭棒喝，頓時(shí)讓卯四清醒過來，他忙跪下，額頭磕在床前，再不敢抬起。

    江嶺心睜開眼，汗落在眼中，一片模糊。他喘了片刻，穩(wěn)住氣息，道：“我是你的主子?！?/br>
    卯四額頭滲血，用力穩(wěn)住心神，道：“屬下僭越，請主子責(zé)罰。”

    江嶺心痛得正厲害，雖恨卯四方才眼神里的輕薄不敬，也不能在這個(gè)節(jié)骨眼上再生事端。肚子里那團(tuán)骨rou平日里翻騰不出多大動(dòng)靜，可見是攢著勁兒在這兒等他，如堅(jiān)石般磋磨著血rou寸寸往下，鈍痛如刃刮刀絞，一刻不肯放過他。

    “主子……主子！”卯四的聲音忽遠(yuǎn)忽近。

    江嶺心昏昏沉沉地扶著腹部，心道，這樣磨人，是怪我平日里待你不好了？

    第67章

    江嶺心不知昏過去幾次，醒來仍是痛，更聲一次次響起，夜幕將要過去。屋子里泛起淡淡血腥味，卯四手上的血染紅了銅盆里的水。

    “主子，撐著些?！泵牟桓叶嘌裕瓗X心垂落在床沿的手，他都沒資格碰。

    江嶺心唇色慘白，吃力地抬了抬腰腹，又落下身去短促地呻吟出聲。他心知當(dāng)初是他自己選擇留下這個(gè)孩子，如今這樣遭罪怨不得誰?？商鄣没杌璩脸?xí)r，免不得想起周焰。

    “周焰……”江嶺心低喚一聲，雙手驀地攥緊頸下枕頭兩端，青筋隱隱暴起，肩背繃作弧線，只一瞬再次失力跌下。卯四呼吸都跟著一窒。半晌，江嶺心伸手拉住卯四袖口，斷斷續(xù)續(xù)道：“要戌十一……那邊……”

    “屬下明白。”卯四起身出門，江嶺心獨(dú)自在榻上痛苦輾轉(zhuǎn)。

    片刻后，卯四回來，將取來的密信放在江嶺心手心里。薄箋瞬間被汗水打濕，江嶺心忍著陣痛，強(qiáng)撐著展開信箋。上面所書甚簡，道得是這幾日的江湖事，流言所指周焰身上有藏寶圖，懷璧其罪惹了各路人馬追殺。

    那日，周焰一路且戰(zhàn)且避至凌云峰，被逼至絕路時(shí)，戌十一等暗衛(wèi)現(xiàn)身，給他指了條生路。

    “既遭天下人所負(fù)，何不歸于天衣府?！?/br>
    周焰?zhèn)劾劾?，持劍立于崖邊，頓時(shí)了然，這大半年的無妄之災(zāi)是何人手筆，他氣極反笑道：“回去告訴你家主子，他年我周焰再娶如花美眷，途經(jīng)金陵時(shí)定攜家?guī)Э谌タ此绾喂陋?dú)寂寥?！闭f罷，便將手中長劍反插于地，縱身躍入懸崖。

    崖下水流湍急，再尋不見身影。

    薄箋上墨跡團(tuán)團(tuán)暈開，汗沿著江嶺心清瘦的下頜滴落紙上。

    卯四察覺到不對勁，指尖迅疾如風(fēng)封住江嶺心幾處大xue，強(qiáng)行護(hù)住心脈，急聲喚道：“主子不可！”

    江嶺心被卯四硬生生提回一口氣，悶咳著清醒過來，咬牙道：“周焰……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卯四鼻端酸澀，勸道：“眼下當(dāng)以主子身體要緊。”

    江嶺心眼尾泛紅，雙手?jǐn)n在泛緊下墜的腰腹上，唇舌間俱是隱有腥甜，汗迷了雙眼，腦子里只剩下信箋上一行字。他親手逼死了周焰。卯四看出江嶺心的失魂落魄，額頭頓時(shí)起了一層冷汗。江嶺心早產(chǎn)了這么些時(shí)日，腹中孩子弱小，本不該這樣慢，可不巧孩子未躺對位置，折騰了這么長時(shí)間。

    “主子。”卯四冷靜下來，故意放狠話道：“若主子不愿再生這個(gè)孩子了，那屬下現(xiàn)在就把它攪碎了拿出來?！?/br>
    江嶺心微微側(cè)過頭，看了眼卯四，啞聲道：“你想死?！?/br>
    卯四靜靜地望著他。

    江嶺心嘆息，把手遞給了卯四，被卯四緊緊攥住。

    “主子……”

    江嶺心攢了些許力氣，道：“要孩子。”

    黎明前最深的夜，屋子里傳出江嶺心痛楚嘶啞的呻吟。天邊第一縷晨曦，落進(jìn)窗牗，灑下碎金的光。嬰兒的啼哭，從卯四掌心間傳出。

    溫水洗凈孩子身上血污，卯四把孩子抱到江嶺心眼前，小小一團(tuán)，可憐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