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么的，他毫無為自己辯解的心思，只想接著聽下去，看她究竟會有多高明的見解。

    “你是想激怒我嗎？故意在我面前提起春琴姐的名字？”香卉越說越氣憤，胸脯在抖動，手卻端得很穩(wěn)，“我只是個小人物，竟然被你記住了，難道你在過去一直盯著春琴姐看嗎，變態(tài)？！”

    “不?！备鹛僬f，“那只是個意外。”

    ［事實上，我也是今年才知道我那可憐的侄女春琴竟然流落到橫濱的貧民窟來的，倘若血液病沒有帶走她，大哥也不會撒手人寰吧。］

    “這就是宿命啊?！彼鋈桓袊@道，“無論是命途多舛的春琴還是我后半生凄苦的大哥，以至于我自己——”

    “都是宿命啊?！?/br>
    ［他在說什么?。浚菹慊苋徊荒芾斫?。

    “你怎么知道，春琴是因笛聲而失蹤的？”他問香卉，后者或許是抱著“死就讓他死明白點”的心思，配合回答說：“當然是她自己告訴我的?！彼f，“你以為有異能力就能萬無一失了嗎，想不到受害者還會存有記憶對吧?！?/br>
    ……

    “春琴是怎么來這里的？”聽見這話，香卉惡狠狠地抬頭，小狼狗似的瞪說話人兩眼，后者卻不甘示弱地瞪回來道，“我就是想問問啊，大家都怎么落進來的，不都交流過了嗎，你看我是被拐賣進來的，香卉干脆就是流鶯生的。”她又被香卉瞪了，這一眼沒之前的厲害，“反正在貧民窟混了這么多年，就算是從外面來的也可以放下了，大家都想知道春琴以前是做什么的，誰叫你看上去跟我們都不一樣。”

    其他人沒說話，心中卻不免認可地點了點頭，春琴對自己的過去閉口不談，當他們在聊cao蛋的童年生活時，她只會端莊地坐在一旁露出恬靜的笑容，她的姿態(tài)像是道無形的墻壁，轉(zhuǎn)瞬間就把她與其他人割裂了。

    “我來這里的方法嗎？”春琴語調(diào)柔和，“相較各位說不定更離奇些，我是夢游走進來的?！?/br>
    “夢游？！”女孩兒嗤之以鼻，“就算是說謊，也要挑個可信度高點兒的吧。”

    “但事實就是那樣啊。”春琴說，“我在一天晚上聽見了笛聲，那笛子就像是在召喚我似的，讓我走吧走吧，我從家里跑出來，進入車站，乘坐列車一路到了海濱城市，再穿越鐵絲網(wǎng)走進來，然后就在這里住下去了?！?/br>
    “那你為什么不回去？”沒人相信她的話，“你都做上列車了，肯定有錢吧，又有身份，再趁機跑出貧民窟做回大小姐就好了，干嘛跟我們腐爛在這鬼地方。”

    “為了贖罪。”

    “什么？”

    “我說，我在懺悔，在贖罪。”春琴的語調(diào)不急不緩，嫻靜的笑容一如既往書寫在她臉上，但不知為何，聽她說話的人接二連三地冷顫，他們感到恐懼、驚嚇，像是被跳蚤附身，渾身上下都不舒服，想要離開，這不是聽他人悲慘遭遇時的反應。

    “當我回過神時，身上濺滿了血，于是我忽然明白了，血是從爸爸mama爺爺奶奶身上流出來的，我犯下了滔天的禍事，就算回家也看不見想要見的人。”

    “我是要下阿鼻地獄的，此生做的善行不過是為了償還過去的罪孽，我時時刻刻都在為過去做的事情懺悔，渡入神國是不可能的，起碼下輩子不能淪入餓鬼道?！?/br>
    “這就是你們想知道的，充滿罪孽的前半生?！?/br>
    ……

    ／我很抱歉很抱歉很抱歉很抱歉很抱歉……／

    太宰治連續(xù)翻頁，中原中也說：“他寫了十張紙！”太不可思議了。

    津島修治在一旁看著，興致缺缺，他覺得這些抱歉很無聊。

    從第十一張起，懺悔錄的真實面貌開始浮現(xiàn)，作者葛藤輝先生的文筆不錯，太宰治幾乎以為自己是在看披露隱私的私小說。

    ／多軌君去四國旅游，走的是八十八寺廟朝圣路，回來時給我?guī)Ц竦炎霭槭侄Y，我笑問他怎么帶竹笛來，佛經(jīng)不比竹笛更有意義？他一板一眼說“是我從廟前的小笛店買來的，說是吃了寺廟香火也被開過光”。

    我從小學竹笛，在眾多樂器中，它算不起眼的，我卻很喜歡，學生時代甚至以為能成為藝術(shù)家，還幻想過偷偷報考東京藝術(shù)大學，結(jié)果卻沒成功，父親撕了我的志愿書，于是只能老老實實讀早稻田大學。

    多軌君是我多年的好友，他很懂我的愛好，送來的禮物也讓我愛不釋手，下午春琴從幼稚園回來，看見我擺弄笛子，一下子撲進懷里讓我吹給她聽……／

    “春琴？！”中原中也忍不住叫出聲。

    “葛藤輝先生有個女兒?！碧字问裁炊贾浪频模χ粗性幸?，而后者只覺得對方的笑容可怖，一眼就把他靈魂都看透了，“叫做葛藤春琴?！?/br>
    “葛藤春琴小姐在六歲時失蹤了?！?/br>
    ／下午很順利，我吹笛子，春琴在一旁聽，她聽的時候很安靜，雙手捧臉頰，坐在游廊上，聽完之后卻化身小百靈鳥，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我沒想到，當天晚上會發(fā)生那樣的事，如果竹笛真有寺廟神靈保佑，那我大概上輩子行了太多惡事，以至于今生不得不有此遭遇吧，但我本不是什么好人，神明該早就知道了。

    晚上發(fā)生了什么，我也說不清，奇怪的是，我夜里什么都沒聽見，一覺醒來，天已經(jīng)亮了，家里太安靜了，什么聲音都沒有，以往此時妻子早就醒了在廚房忙碌，春琴要上學。

    我從被窩里爬起來，奇怪的是昨晚收好的竹笛竟然落在枕頭旁，當時沒當回事，以為是睡前拿來把玩卻忘了收回去。

    手機也放在榻榻米盡頭，我看了眼時間，嚇了一跳，上班快遲到了我卻沒有起床，妻子也沒有叫我，是怎么一回事？我手忙腳亂套好衣服，一邊蹦跳著穿襪子一邊出門，放聲大喊妻子的名字。

    無人應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