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環(huán)里江岸以西，距這座城市的地標建筑不遠，離該區(qū)最繁華的兩條街道也只隔幾個街區(qū)，以咖啡一條街而聞名。

    林瀚的住址就在這里。

    下了車，蒲早看著道路兩旁巨大的法式梧桐，和鬼交換了一個眼神。

    這里的房子一定很貴。

    “莫非前些年林瀚炒股賺了大錢……”蒲早瞎猜。

    鬼拉著她的手，兩人一起走進面前的白色樓棟。

    樓里面卻不像外面看起來的那么文藝、有情調(diào)。樓道有點窄，電梯也比較小，整體看起來有些老舊。

    出了電梯，兩人走到一扇原木色的房門前面。沒有安裝門鈴，鬼抬手敲了兩下。

    等了幾分鐘，沒有人來開門。

    “人出去了嗎？”蒲早問。

    “告訴我地址的人提前和他聯(lián)系過了，他說在家?！?/br>
    蒲早抬手敲了兩下，笑著轉(zhuǎn)頭：“我現(xiàn)在這種狀態(tài)敲門，有動靜嗎？”

    鬼湊近在她額頭上親了親：“我能聽到?！?/br>
    “會不會是打電話的時候還在，后來有急事又出去了。你再敲兩次，沒人應(yīng)的話我們先去見程星宇的女朋友?！?/br>
    再次敲門。門很快從里面被拉開了。

    “不好意思，剛才在廚房，沒有聽到。”開門的男人說。

    “這個點還沒吃飯？我們不會耽誤人家吃東西了吧？”蒲早說完打量了下眼前的林瀚，抬手碰了碰一旁一言不發(fā)往里走的鬼，給他使了個眼色。

    “才吃飯嗎？”鬼接收到信號，開口問。

    “哦，對?！绷皱f：“剛才有點事在忙，所以吃飯晚了。不出門的話，我都是餓了才吃，時間上沒那么規(guī)律?！?/br>
    “和視頻里有些差別?！背昧皱镒撸言缭谒砗笮÷晫碚f：“但真人也挺帥的?！?/br>
    “你最帥?！彼皶r補充。

    鬼捏了下她的手指。

    坐下后，蒲早和鬼不約而同看向林瀚的左眼。

    看起來和另一邊幾乎沒什么差別。

    林瀚敏銳地察覺到了對面的視線，他抬手指了下自己的左眼：“義眼片。”

    說完，他抿嘴輕笑，眼神中添了一層明顯的黯然。

    他穿一件黑色印花襯衫，發(fā)型裝扮都是時下最時髦的年輕人的風(fēng)格，可這一刻他的神情卻讓蒲早覺得，眼前的人和他視頻帳號里那些配著憂傷音樂畫一般走過的人有了片刻的重合。

    “抱歉?！惫磔p聲道歉。

    “沒事。感謝科技發(fā)展，現(xiàn)在的義眼片做得幾乎可以以假亂真了?？Х?？”

    “不用麻煩了?！?/br>
    “不麻煩，剛煮好的，我自己也要喝?！?/br>
    很快，林瀚端了兩杯咖啡過來。

    “大學(xué)畢業(yè)后，我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有的單位去面試的時候一開始看著對我挺滿意，一知道我眼睛的狀況后臉色就變了?！绷皱猿暗匦α诵Γ骸昂髞砦野l(fā)現(xiàn)自己無意中傳到網(wǎng)上的幾個視頻數(shù)據(jù)還不錯，就找朋友幫忙又拍了一些，慢慢積攢起了一些粉絲，之后有做推廣的公司主動找我。我和一家工作室簽了約，平時除了自己拍視頻也參與一些后期制作的工作。前幾年工作室的一個人急用錢想轉(zhuǎn)手房子，就我現(xiàn)在住的這套，他問我要不要買。我也不太懂這些，就問了一個懂行的朋友，他說以后就算經(jīng)濟形勢不好了，這個地段的房子也跌不到哪里去，我就賣了原來的房子，買下了這里。房子不大，也不算新了，但地段不錯。反正就我一個人住，還挺方便?！?/br>
    林瀚說話的工夫，蒲早在房間里四處轉(zhuǎn)了一圈。房間有些凌亂，但也說得過去，是常見的年輕男性居住環(huán)境的模樣。衣櫥里不常穿的衣服迭放得很整齊，臺面角落里也看不到什么灰塵，臥室和洗手間里還放了香薰，像是有在定期清潔。房間里的電器都挺高檔，衣服大多是名牌，日用品和一些小擺件看起來也價值不菲。

    看來做網(wǎng)紅不少賺錢。蒲早心想。

    感覺林瀚的生活過得很是精致，蒲早猜想他煮的咖啡味道應(yīng)該也很不錯。想嘗一口，又不敢當(dāng)眾制造靈異事件。

    蒲早艷羨地看了眼鬼。

    鬼端起咖啡，用杯子遮擋住了嘴角的笑意。

    “不好意思，我可以直接問嗎？我meimei的事是有新的線索了嗎？”林瀚兩手交叉，眼神迫切地看著鬼。

    “還在調(diào)查階段?！惫碚f：“你認為你meimei的事不是意外？”

    “彤彤很乖的，她雖然學(xué)習(xí)不太好，但絕對不是壞學(xué)生。她從來不逃課，更不會自己跑去那個地方玩。就算是意外，也一定是壞人把她騙到那上面去的。當(dāng)年我就這么跟警察說過，可根本沒有人聽我說話?！绷皱湫α艘宦?，眼神中哀戚更重：“誰會聽一個十幾歲的半瞎子說的話呢。并且，當(dāng)年警察的注意力也根本沒在……”

    “你最后一次見到你meimei是什么時候？她出事那天下午放學(xué)后有沒有回過家？”

    “我最后一次見她是早上出門上學(xué)的時候。那天下午放學(xué)后，我到家的時候，家里就我自己，彤彤還沒回來。她很少晚回家，除了有時候和她班里的一個女生出去時會在外面玩得久一點。所以那天我還以為她又是和那個同學(xué)一起出去玩了?！?/br>
    “你說的那個女生叫什么名字？”

    “叫什么名字我不記得了，我記得她倆好像是同桌，關(guān)系特別好。那個女孩還來過我們家，短頭發(fā)，臉圓圓的，個兒不太高。彤彤小時候被我爸嚇壞了，膽子很小，性格也比較內(nèi)向，平時很少和同學(xué)來往，那個女孩是唯一一個她帶到家里來的。我很高興她能交到好朋友?！?/br>
    “她和那個同桌的關(guān)系你了解多少？她們兩個人之間有沒有鬧過矛盾？”

    “鬧矛盾？”林瀚想了想：“啊，我記得有一次我看到彤彤躲在房間里哭，我問她她說沒什么和同學(xué)吵架了，我以為是有人欺負她，就問她哪個同學(xué)怎么回事，她說是她同桌那個女生。我覺得女孩子之間鬧個別扭挺正常的，就勸彤彤說沒事等過幾天都消了氣好好說說就好了。后來彤彤沒再提過這事，應(yīng)該是已經(jīng)和好了吧?！?/br>
    “所以你不知道她們鬧矛盾的原因？”

    “不知道。怎么了？難道這和我meimei的意外有關(guān)？”

    “那天你放學(xué)回家后就一直沒再出去？”鬼把話題轉(zhuǎn)了回來：“什么時候知道你meimei出了意外？”

    “我出去過，去藥店買藥?！绷皱噶酥缸约旱淖笱郏骸把劬床坏?，眼珠不太活動，時間長了容易感染，一點細菌就會得結(jié)膜炎。這邊眼壓也高，到現(xiàn)在我也是要常吃降眼壓的藥，還要滴一些消炎和治療玻璃體渾濁的眼藥水。那天放學(xué)后，我覺得眼睛有點疼，找藥的時候發(fā)現(xiàn)降眼壓的藥沒有了。彤彤不在家，藥店離得不遠，我就自己出去買了一趟。出去了大概……最多十幾分鐘吧。后來一直到吃晚飯的時間，我meimei還沒回來。我有點擔(dān)心，問我爸要不要去找找她，被他罵了一頓。再后來……警察就來了，說讓我們?nèi)ゴ_認身份……”

    林瀚聲音越來越低，頭也跟著垂了下去。他的視線落在桌上的咖啡杯上，那只完好的眼睛輕輕顫了幾下。

    “你meimei出事前那段時間，有沒有和平時不太一樣的舉動？她情緒狀態(tài)怎么樣？”

    “你覺得我meimei是自殺？是她不想活了自己跳的樓？”林瀚抬起頭，直截了當(dāng)發(fā)問。

    “你認為沒有這個可能？”

    “彤彤不會自殺的。雖然我沒有證據(jù)，但我知道她不會拋下我一個人的。我媽走了后，我就只剩她，她也只有我了，我們兩個相依為命，互相鼓勵著才撐了下來。我倆說好了，等再過幾年，我們能自己賺錢了就搬出去，離我爸遠遠的。我不相信她會自殺。雖然她確實說過不想活了的話，但我不相信她會把我一個人丟下。”林瀚眼睫輕顫，淚水滴在桌子邊緣。

    “她說過不想活了？”

    林瀚抬起頭，眼眸潮濕，臉上掛著一道淚痕：“說過。但那樣的家庭，那么一個爸，會有這樣的想法很正常不是嗎？那樣的想法我也有過不止一次?！?/br>
    蒲早唏噓著嘆了口氣。

    “你meimei在學(xué)校里的情況你知道多少？比如有沒有人欺負過她，或者有沒有一些關(guān)于她不太好的傳聞？”

    “什么傳聞？”林瀚咬了下下唇，聲音有些嘶?。骸八麄冋f我meimei什么了？”

    鬼沒有說話。

    “都他媽混蛋。看到漂亮的女孩子就想入非非，得不到就亂造謠、潑臟水?！绷皱曇衾餄M是掩不住的憤怒：“我以前和彤彤一起坐公交車的時候，就有男的偷偷摸過她。都是人渣?！?/br>
    “她有沒有主動跟你說過在學(xué)校里的什么事？”

    林瀚搖頭：“彤彤很乖，從來不惹事，每天準時上學(xué)放學(xué)。她性格內(nèi)向，我有時候擔(dān)心她被人欺負，問過好幾次，她都說沒事挺好的。”

    “她有沒有交過男朋友？或者和哪個男生來往比較多？”

    “沒有?！绷皱珨嗳环裾J：“我meimei真的很聽話，自從我眼睛受傷后，每次我爸喝酒犯病她都替我擋在前面，自己受了傷還安慰我說沒事。她學(xué)習(xí)也很努力，雖然成績不太好，但作業(yè)每天都認真完成，放學(xué)后一般都是立刻回家，門都不怎么出。班里能有個同學(xué)愿意跟她說說話她就很開心了，你不知道，她同桌第一次約她出去玩，回來后她高興得一晚上都沒睡好覺?！?/br>
    林瀚一手捂住眼睛：“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太自私了。那些年我光顧著自己眼睛不好，滿心光想著別人叫我獨眼龍、笑話我是個殘疾。我不光沒有關(guān)心過彤彤，還總是讓她照顧我安慰我。你說的傳聞到底是什么？那些混蛋到底都說了我meimei什么？是他們害死我meimei、是他們逼死她的是不是？彤彤什么都沒跟我說過，她肯定是怕我知道了會擔(dān)心才不告訴我。都是我不好，如果我能多關(guān)心她一下，如果……我是個不合格的哥哥，我不配做她的哥哥……”

    林瀚語音凄楚，聲音哽咽。

    鬼靜靜等他情緒稍微平復(fù)，輕聲問：“你的眼睛是怎么受傷的？”

    林瀚冷笑了一聲：“我爸砸的。本來想砸我妹，被我擋住，煙灰缸直接砸我眼上了。運氣再差一點，我眼珠子就碎了?！?/br>
    鬼和蒲早對視一眼，決定先暫時離開。

    “后續(xù)可能還會有一些問題需要問你。今天就先不打擾了?！?/br>
    “好，隨時都可以。直接過來或者打電話給我都行?！绷皱廴Ψ杭t，俊秀的臉上滿是半干的淚痕：“我meimei的事，如果有新的進展，請你一定要告訴我?！?/br>
    鬼點了點頭，起身和蒲早一起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