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的放松活動。接下來多一個班的課要備、參加比賽要做課件和視頻、教研活動要寫稿——別說打球，他連睡覺的時間都得壓縮，熬得黑眼圈都出來了。

尚女士看著心疼，連連問“你們學校是多缺人啊咋就可一個人使喚呢”。章心宥語焉不詳?shù)貛н^去了，得罪領(lǐng)導(dǎo)的事一個字兒也沒提。代課也就一個月，參賽雖然準備時間長但比完也就拉倒，熬一熬總能過去的。章心宥依然樂觀，小鞋這東西嘛，穿一穿也就習慣了。

“章老師，您這卷子不能印了，重出一份吧?！?/br>
章心宥正在食堂吃午飯的時候，突然接到印刷室的電話。他給的內(nèi)容是今天準備留的作業(yè)，好幾個晚上才搞出來幾套，哪還有時間重新出了？

飯都沒吃完就跑到印刷室去問，說教研組choucha，覺得他留的內(nèi)容不合格，不能用。章心宥又去問教研組長，什么內(nèi)容不合格？組長說我跟你們年級組長反應(yīng)過了，他就找你談話了。

到這地步，章心宥差不多就明白怎么回事了。教研組長又補一句：章老師你這個問題有點嚴重啊，下次集體備課的時候咱們要討論討論。

章心宥說行，我知道了?；仡^就去找陳正，沒等他開口，陳正就說：“不用問了，重出吧。”

“陳頭兒，總得給我個理由吧?！?/br>
陳正把電腦屏幕往他這邊一轉(zhuǎn)：“你看看，你出的這是啥？‘戰(zhàn)士受到毒牙技能攻擊，每秒鐘損失150點血，持續(xù)12秒，身上同時存在法師的增益——’增益什么玩意兒？”陳正一時沒念出來，章心宥回答說“buff”。

“這是重點嗎？”陳正把眼鏡一摔，使勁兒戳屏幕，感覺再使點勁兒屏幕就要裂了?！笆裁础棵腌娀謴?fù)自最高血量5%’‘何時回復(fù)滿血’，你一個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數(shù)學老師給學生出這種題目，這不是鼓勵學生玩游戲嗎？！像話嗎？！有你這樣當老師的嗎？！”

其實章心宥這么出作業(yè)，已經(jīng)不是一次兩次了。

自打執(zhí)教以來，最困擾他的就是怎么提高學生的學習熱情。他年輕又外向，上課風格比較活潑，平時跟學生也談得來。有些孩子直接就跟他說：老師，課本太無聊了，我看不進去。

這些十三四歲的小孩兒，正是什么都感興趣、在教室里坐不住的年紀，能靜心學習的沒有幾個，寫二十分鐘作業(yè)能要他們的命，可是打上倆小時游戲保證連頭都不帶抬一下的；歷史人物記不住幾個，二次元角色和明星卻能如數(shù)家珍。

于是章心宥有意識地去研究這些孩子們平時關(guān)注什么、玩什么看什么、上什么網(wǎng)站、聊天有什么新習慣、有什么熱點能跟當前的課程聯(lián)系起來，作業(yè)也是針對不同學生的不同學習情況自己編自己出，把他們感興趣的內(nèi)容融到題目里，所以全班一套完整的數(shù)學卷子他得絞盡腦汁琢磨好幾天。

那個講臺距離學生不過幾尺，距離很近，但也很遙遠。

哪怕一兩個詞也好，章心宥希望學生明白，老師不是站在遠遠的高高的地方俯視著，有一個老師在努力地去理解他們，理解他們的世界。

“陳頭兒，我不是鼓勵他們打游戲，我是希望他們對學習內(nèi)容產(chǎn)生興趣?！闭滦腻吨澜忉屢矝]用，可他還是得解釋。“動漫、游戲、愛豆，這一代就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長大的，跟他們說不準看不準玩根本沒用，能想出一百八十個法子偷著看偷著玩，還不如想辦法好好疏導(dǎo)——”

陳正毫不客氣地打斷：“疏導(dǎo)？看給你能的，你這就叫疏導(dǎo)了？”

“起碼讓他們覺得做題不枯燥，玩游戲的時候也能想一想，運用學到的知識能不能玩得更好點？就有學習的動力了嘛……”

章心宥覺得，老師最重要的任務(wù)，就是讓學生對“學習”這件事本身，產(chǎn)生興趣。他對學生最常說的話就是：“無論你將來做什么，永遠別對吸收新知識感到疲倦?！?/br>
“你這就是本末倒置！這么干他們玩游戲不是更有理由了嗎？！連當老師的都不管你讓家長怎么管？本職工作都做不好，你這老師還想不想干了？！”

陳正劈頭蓋臉一陣罵，告訴他月末總結(jié)必須好好檢討，以后再也不準出這種作業(yè)，老老實實按照輔材出題，教研組要不定時choucha。這還不是結(jié)束，周末的集體備課章心宥又被點名批評，備課組批完了教研組再批一次。

章心宥工作這么多年，頭一次被這么大張旗鼓地批評，情緒簡直低落到谷底。荊尋特意來電話問問情況，聽他連說話的勁頭都要沒有了，趕緊晚上來附近找他吃飯。

可章心宥啥都不想吃，坐在車里手里捏著幾張宣傳單，反復(fù)折來折去。

陳正說：“幾個課時的問題，有什么不好解決的?！闭f完塞給他幾張印著補習班電話的宣傳單，意思是叫他將功補過，這事兒也就拉倒了。

“你打算怎么辦？”

章心宥緩緩地搖頭，不說話。

“是不是以為這次小鞋穿就穿了，挺過去就沒事？”荊尋嘆口氣，“僥幸心理了吧？”

章心宥轉(zhuǎn)頭看他——自己還真就是這么想的。他覺著這種事也不會總有的，校領(lǐng)導(dǎo)也得看看影響是不是?？伤雎粤嗽谶@件事里面，他不光是一下子得罪了兩個領(lǐng)導(dǎo)，還可能讓一個領(lǐng)導(dǎo)因為拍馬屁不成功、“辦事不利”而得罪了另一個領(lǐng)導(dǎo)——領(lǐng)導(dǎo)在自己的領(lǐng)導(dǎo)面前，也是要將功補過的。

“到底是你們教務(wù)主任追責，還是副校長直接授意，其實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這個投名狀，你到底肯不肯納?，F(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下達任務(wù)這么模棱兩可的事，而是就要逼著你立刻表明態(tài)度?！?/br>
章心宥還是不說話。

“心宥，的確很多領(lǐng)導(dǎo)不是這樣的，但你倒霉碰上了這樣一個領(lǐng)導(dǎo)。教育系統(tǒng)又不像私企，可以隨隨便便就跳槽，你總要想想以后的日子怎么辦?！?/br>
章心宥手里那幾張宣傳單都要被他折爛了。

“身為你的學生家長，我應(yīng)該非常感謝你這么為學生考慮。可是從朋友角度來講，也許你會覺得我在潑你冷水，我真的覺得從目前的情況來看你沒有必要僵持。”荊尋從他手里拿過宣傳單撫平，稍微看了看科目，“我可以幫星憶隨便報一門，反正她目前什么興趣班都沒有?！?/br>
后半句惹惱了章心宥，搶過宣傳單揉成一團：“尋哥！根本就不是這么一回事！”

他瞪著荊尋怒吼的模樣，分明都要氣哭了。

沒想過他會跟自己發(fā)脾氣，荊尋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章心宥吼完自己也愣了，狠狠握著因為紙張硬度而充滿棱角的紙團，扎得他手心疼。

“對不起……”章心宥低著頭不敢看荊尋，“我知道尋哥說得都對，也是為了我好……”

他搖頭再搖頭，頭上的卷兒都跟著晃：